兩人一時難舍難分,卻聽到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萩娘忙將謝琰拉到帷幕後,將這幾天自己探得的事情告訴他,她急促地對他低聲說道:“桓玄這裏的守衛全都是荊州的府兵,另外,宮中侍藥顧微和畫師顧愷之都是桓玄的人。”


    她側著腦袋,細細地思索著,還有什麽事情是她一時沒想到,給遺漏了的。


    謝琰被這接二連三幾個震撼的消息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頭發,說道:“萩娘,如今我身邊尚有數人,雖則這裏守衛森嚴,我倒是有個主意,不如讓人聲東擊西,假意攻擊後殿,趁亂將你救出這裏便是了。”


    萩娘忙搖頭道:“不妥,這裏的軍士都是訓練有素的官兵,且桓玄敢命他們來建康,定然是十分親信之人,絕不會輕易放我走的。我在這裏很安全,倒是你若是出了什麽意外,我便……我……。”


    她吞吞吐吐地說不下去,但滿臉著急的表情很是真摯,謝琰心中感動,說道:“萩娘,你可知道,我待你的心情,就和你對我是一樣的,我這幾日想著你在桓玄手中,隻覺得心中無比酸楚,隻怕你有個閃失,那我這一輩子,都將無比內疚,無法釋懷。”


    他極少會這樣直率地說話,雖然萩娘一直知道兩人互相愛慕著,卻從未聽他這樣直抒胸臆,這樣的情話,從這樣俊美的人口中說出來,簡直動聽得令人難以置信,就連萩娘都羞紅了臉,不好意思起來。


    兩人隻是靜靜相擁在一起,一時沒再說話,然而這情形卻十分自然,兩人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就如同庭前大樹上成群的麻雀似得,樹上吵吵嚷嚷的麻雀有時候忽然會一聲不響,稍停又忽然一齊叫了起來,人談話的時候也有這情形。


    萩娘隻覺得心中無比安寧,倚在他的懷中,享受著他身上溫暖的香味,卻突然想起一事,忙抬頭對他說道:“對了,誘我出府的是我後母家的侄女鄭燕,她如今是桓玄的妾室,不過心中很是不滿,若你在桓府有內線,倒是可以挑動她。”


    謝琰的眉頭皺了起來,似是不經意地淡然道:“這女子這等奸猾,我早就知道此事和她脫不了幹係,鄭家……隻怕他們要為自己這個女兒而付出代價。”


    萩娘安撫地握住他的手,懇切地說道:“鄭燕也隻是個可憐人,即便不是她,桓玄也會想別的主意的,琰郎,如今我們最大的目標是桓氏,其他人就先放過他們吧。”


    謝琰一挑眉毛,鬱鬱地說道:“雖是如此,隻是如今若是放任你在這裏,我心中又怎能安寧呢?”


    萩娘笑道:“桓玄雖然狡詐多詭,但是他亦是言出必行的,他已答應我,決不違拗我的心意強迫於我,我還是很安全的,更何況我在這裏才能給你打探消息,對付起他來,你也更有把握呀。”


    謝琰很是不屑:“大丈夫行事自當光明磊落,我才不需要這樣的幫助呢。”


    他想了想,又說道:“既然確定了你在這裏,我明日便在周圍的農莊人家中活動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個可靠的人和你通消息,若是你知道桓玄哪日要帶你們離開這,便通知我,那時候人員嘈雜,守備自然會鬆懈一些,屆時應該是最好的機會了。”


    萩娘點頭道:“如此最好,屆時你可別親自來冒險,需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這樣身份高貴的人,怎能來這種荒野之地,若不然,我反而要為你擔憂。”


    謝琰胡亂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這等大事,他自是要親自出馬才安心的。


    萩娘又對他說道:“王雅與桓玄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密不可分的,我曾問過他,他似乎是利用了什麽事情才能牽製他而已,若是您和王雅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說不定事情尚有轉機。”


    謝琰見她心心念念都是為自己考慮,卻不擔心自己,心中無比愧疚,自責地說道:“都是我不夠魄力,才沒法救你出去,正如你所說的,桓玄為人不擇手段,如今我真有點羨慕他這本事了,若是我也敢置國法家訓於不顧,謝家的軍隊實力,隻怕不比桓玄差,現在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萩娘不以為然地說道:“您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您難道忘記了您父親了嗎?謝相一生從未行差踏錯,自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做個不孝不義之人的。正義之士行正義之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若是您能想到辦法,令桓玄私調荊州府兵進京的事情為天下人所知曉,那豈不是比您自己調兵進京來與他相爭要更好,從道義上,您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而他,則會被所有人所譴責。”


    她還有一句話沒有說,若是妙音的事情被旁人知曉了,桓玄更是辯無可辯,名聲立刻就會被抹黑了。


    這樣的殺手鐧,對桓玄來說不啻是致命一擊,不管他怎麽為自己分辨,一個“穢亂後宮”的罪名是怎麽都跑不掉的,若是能牽扯出他刻意派妙音入宮的事情,說不定還能扯到“謀害先帝”上去,隻看屆時要怎麽分說了。


    然而這幾日和妙音的相處,她私心裏卻並不希望為難這個可憐的女子,因此即便是對謝琰,她也沒有說起妙音的事情來。


    謝琰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微笑著說道:“汨餘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幾日不見,你真是成熟許多,可見困境會讓人成長,真是很有道理的。”


    萩娘笑道:“那我們還得感謝桓玄不成?”


    謝琰眼中流露出一縷難以壓抑的恨意,他數次和桓玄接觸,都不得不放低了姿態,在他整個人生中,這簡直是絕無僅有的,身為士族嫡子的驕傲,他的尊嚴,他全都放下了,隻為求他令自己和萩娘再見上一麵而已,而桓玄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自己。


    他淡淡的話語中隱含著森然的冷意,平靜地說道:“終有一日,我會讓他死得心服口服。”


    萩娘見他不高興,忙用手指去撫他的眉間,溫柔地說道:“我自是相信你的。”


    謝琰見月光下,她可愛的小臉紅撲撲的,發間有些繚亂,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為她理了理鬢腳處散落的發梢。


    萩娘心中隻覺得他溫柔無比,自是乖乖地一動不動,任他笨拙地捋著她的頭發。


    卻見謝琰鄭重地從懷中取出一支精美的鳳蝶釵來,斜斜地為她綰在發間,隻見那鎏金的釵麵上鑲嵌著紫色的寶石,分別做成了鳳凰和蝴蝶的翅膀,美輪美奐,紫色在古代是十分高貴的顏色,在寶石中更是少見,想來這支釵更是比當年阮家嫂子送給她的那支要貴重得多。


    謝琰含情脈脈地對她說道:“這支釵我早就準備了,想要等你及笄的時候親自為你戴上,如今你的生辰將至,我卻不知能不能親自為你慶祝,隻能這般草草將就了。萩娘,我心甚悔,若不是那日我中了旁人的算計,如今我們也不會這樣無奈了。”


    萩娘沒想到他這個時候還想著自己的及笄之禮,忙故作俏皮地安慰他道:“可見上蒼看不慣我們太過幸福,才給了我們這個互相考驗的機會。我本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的,若是因為少許挫折您便放棄了我,我才真的會難過呢。”


    謝琰認真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萩娘,我絕不會放棄你的,除非你親口對我說,你並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否則,即便是傾盡我所有,我也一定要讓你迴到我身邊。”


    這是情話,也是許諾,謝琰平日對外人說話從不會將話說死,總是十分圓滑,十分留有餘地,而麵對萩娘,則是完全不管不顧的。


    今生今世,若沒有你相伴,我便是活到百歲也再不會感到有半分快活。


    若是萩娘不曾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也許他也會順從父母的意願,娶一位家世高貴卻完全不熟悉的女子,生兒育女,相敬如賓,相濡以沫。


    然而如今,此時此刻,他隻覺得,若沒有萩娘,他便和死了沒有區別,即便活著,也隻是沒有靈魂的屍體,沒有香味的花朵,沒有翅膀的飛鳥,茫然度日,生無可戀。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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