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之月自是模糊難辨,然而這夜色之下,心情抑鬱的又豈是鄭燕一人?


    謝琰心中更是惶然,昨夜此時還在身邊依偎著的嬌俏女子,如今卻落入旁人之手,這於他來說不僅是奇恥大辱,更是傷懷難解,心如刀割。


    內室中還隨意地攤著萩娘做到一半的絡子,裝著絲線的妝盒仍是敞開著,似乎女主人隻是走開一下而已,馬上就會迴來。她俏皮的話語,明亮的眼睛,無一不深深印在他心中,即便不用睜開眼睛,都能想象到她臉上可愛的表情。


    即便是定力過人的謝琰,亦是不能在這個時候保持淡然,保持微笑。


    已然過了戌時,他仍是沒吩咐掌燈,月色頗為朦朧,他隻是一個人躲在黑暗中默默思念著佳人。


    蘇合下午便知道了此事,正和采棠一起在門外竊竊私語。


    采棠自艾自怨道:“都是我沒跟緊女郎,才會有此事,隻是沒想到就那麽一會,女郎就……”


    蘇合雖覺得的確是她的疏漏,當下卻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隻是溫和地勸她道:“你放心吧,這裏是建康,不是江陵,郎君自然會把女郎救迴來的。”


    這時謝琰的小廝墨兒卻來了,蘇合忙上前問道:“如今可怎樣了?”


    墨兒搖頭道:“桓府防衛外鬆內緊,隻怕此事難以善了,我來是另有要事要稟告主子。”


    他頗得謝琰重視,因此蘇合也不攔他,隻說道:“主子在呢,隻是晚膳也沒用,也不準我們去服侍,你若是能勸得動他,還是勸勸吧。”


    墨兒輕輕敲了敲門,試探地問道:“主子。主子你沒事吧,我進來了啊?”


    裏麵悄無聲息,蘇合都有些著急了,忙催道:“你就去吧,大不了被主子罵一頓,難道還能殺了你不成?”


    墨兒依言入內,輕輕地關上了門,隻見謝琰倚在塌邊,烏黑的長發披散了下來,在月光下隱隱流動著光華,十分豔麗。


    他又試探著唿喚了幾聲主子,隻不見謝琰迴答,心中一緊,忙不顧僭越地上前,扶起謝琰,想看看他究竟出什麽事了。


    誰知觸手之處,竟是淚水漣漣,如此身份貴重的陳郡謝氏家主,一向鎮定自若的謝琰竟然是躲在自己房內哭泣,怪不得外麵怎麽喊都不作聲了。


    墨兒心知不好,這樣的事情謝琰一定是不願意任何人知道的,自己這次犯了忌諱,難免被主子嫌棄,他慌忙跪了下來,輕聲說道:“主子,我決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謝琰卻不理他,隻嘶啞著問道:“那邊可是有什麽消息?你就直說吧。”


    墨兒忙答道:“主子,這迴可是好消息,桓府今日納的兩個小妾,一個姓鄭,一個姓徐。”


    謝琰一挑眉,又問道:“相貌可看清了嗎?”


    墨兒亦自信地答道:“雖都是美人之姿,但與臧氏女郎並無半分相似之處,主子你就放心吧,那桓玄再怎麽膽大包天,也不敢染指您的……”這話他不知道要怎麽說好,隻能含含糊糊地蒙混了過去。


    謝琰心中稍安,思緒飛轉,立刻又想起一事,問道:“王雅可有什麽動靜?”


    墨兒作為謝琰身邊最得力的侍從,倒也不是浪得虛名,他從懷中翻出一張絹帛,遞給謝琰道:“今日王雅在家中起草了一份奏疏,但卻是多番修改,我們的人沒能看到奏疏的內容,隻能從寫壞的白絹中偷了一張出來,主子您請過目。”


    他有些尷尬地瞄了一眼謝琰的臉色,想要問問他要不要掌燈,又擔心他這脆弱的模樣被旁人看見,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謝琰接過絹帛,卻很是自然地喚道:“蘇合,掌燈。”


    蘇合在外麵正是憂心仲仲,總算主子開口了,她忙親自走了進去,若無其事地點亮屋中的燭火,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可要上晚膳?”


    謝琰搖頭道:“你過來幫我換一下外裳,我還有事要和墨兒談。”


    蘇合忙取了謝琰的一套常服出來,又膝行上前,親自為他換衣服,隻覺得衣襟袖口頗為濕漉,心中一顫,忙斂目低眉,不敢再看謝琰的表情。


    末了,平日行事最為妥帖的蘇合竟是慌慌張張地走了出來,在門檻處差點被絆了一跤。


    采棠見狀,忙上前要接過她手上的袍服,想要扶她一把。


    蘇合輕輕一讓,避開了采棠的手,顧左右而言他道:“采棠妹妹,主子心情不好,你去把寧神香點上吧,我去去就來。”


    采棠心中疑惑,卻不敢再問。


    蘇合帶著謝琰的濕衣服,一直走到了浣衣房,將那袍服丟進了水中,這才放下心來,背靠在一邊的牆上,歎了一口氣。


    謝琰展開墨兒給他的白絹,就著燭火認真地看了起來。


    前麵那些“伏惟恭順”之類的廢話他都快速略過,直接看後麵王雅究竟又是要折騰什麽事,卻隻見他寫著“臣聞前朝故事,太妃青春守寡,居於後宮多為禍亂之源”,又旁證引史地寫了一大段,這才直奔正題,隻是墨跡塗塗改改,似是總覺得寫得不滿意似得,隱隱隻能看見“妙音仙師……道觀……”幾個字。


    道觀?哪個道觀?


    他心中疑惑,王雅怎麽又和妙音扯上關係了?後宮這蹚渾水,王雅竟也要去參與嗎?


    轉念一想,當日妙音和桓玄的秘事和此事似是頗有關聯,若桓玄和王雅有所勾結,那這件事也就能順理成章了,自然是桓玄命王雅這麽做的,隻是他們又是在謀劃什麽事情呢?桓玄此人,做任何事情都不會是沒有原因的,另外,他又是怎麽和王雅勾搭上的呢?


    此事歸根到底還是要在桓玄身上找原因,他想到此處,便問墨兒道:“萩娘在桓府中的住所,你可探聽明白了嗎?”


    墨兒知道他是打算趁著夜色去找萩娘,忙勸道:“主子,您是千金之軀,決不能自行前去陷入險地,更何況如今臧家女郎被安置在桓府的水榭之中,四麵無所遮擋,極易被人發現,若沒有萬全之策,您怎能輕身犯險?”


    水榭?


    謝琰立刻迴過味來,問道:“桓府內的水路通向哪裏?”


    墨兒汗顏,這他還真沒打聽過,隻能訥訥答道:“小人這就命人去探查,您也不急於這一時,今日還是不要去了,待查探清楚再去也不遲。”


    謝琰心中焦灼,但若自己出事,更是解救不了萩娘,隻能點頭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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