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個天氣晴好的周末,謝琰也攢了好幾卷自己得意的畫卷,隻是他生來富貴,從未操持過賤業,因此自己不會裝裱畫卷,隻能將畫布輕輕卷起,同萩娘一起來到了城中最大的古玩市場,也就是包括書畫這種藝術品交易的地方,上海城隍廟。


    因兩人莫名就來到了現代,因此謝琰家中那些珍奇的印璽都用不上,隻有他隨身的荷包內有一枚謝安刻著玩的,在他兒時便送給他的閑章,小小的玉印上刻著“疏石蘭兮為芳”幾個篆字,出自屈原的辭賦,勉強與謝家的“芝蘭玉樹”之名能夠相合,因此謝琰的畫上都用這章落款。


    落款這事還是“不學無術”的萩娘提醒他的,兩晉時期的畫師算是不入流的職業,若是世家子作畫都是不留名的,即便留名也是在犄角旮欄的地方偷偷地寫上自己的別號,決不願意寫真名的。因此謝琰畫的人物山水都是隻有畫,沒有落款,看上去很是清爽幹淨,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萩娘便告訴他,現代畫作都要落款才行,不落款人家就不知道你的名頭,很是浪費,說不定還有那起子無賴小人在你空白的畫上落自己的款也不一定。


    謝琰很是無語,隻能勉勉強強地按照萩娘的指點,在顯眼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字“瑗度”,隻覺得看著渾身不舒服,很有違和感。而至於萩娘提議的再題幾句詩之類的建議,隻能恕他實難從命了。


    萩娘也不勉強他,反正本就不求他這畫能賣幾個錢。


    兩人來到了城隍廟的街市上,衝著一家看上去人流熙熙攘攘的店中便走了進去。


    那店老板很是熱情地上來招唿道:“兩位買些什麽?便是不買,看看也好,我這店內東西都是精品……”


    眼見他就要開始絮絮叨叨地介紹起來,萩娘連忙讓他打住,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們不是來買東西的……”


    那老板臉色立刻變了,怒道:“不買東西你來逗我玩嗎?”竟是把他剛才自己說的話給完全忘記了。


    萩娘繼續說道:“我們這有幾幅畫要出售……”


    那老板的臉上又現出了一副諂媚的神情,問道:“早說呢,來人,快給客人上茶,您的畫是什麽年代的……?”


    萩娘尷尬地說道:“剛畫的……”


    還沒說完,那老板臉色又是一變,不高興地說道:“我這是古玩店,又不是畫廊,剛畫的畫你去巷子裏麵找那幾家字畫店去。”說完便一副送客自便的樣子。


    兩人聽聞不收新畫,隻能灰溜溜地出門,向著他說的巷子深處走去。


    謝琰很是咋舌,說道:“萩娘,都說行商之人最是低賤,果然是踩低捧高,臉色幾番多變,簡直是令人歎為觀止。”


    萩娘心想,這是自然,如今這快節奏的年代,商人唯利是圖,自然不會與無用之人徒費口舌。


    不過她還是笑著同謝琰解釋道:“如今正是太平盛世,我朝不抑商,因此‘商人低賤’這樣的話還是別說了,這整個城隍廟的大多都是商人,一人一口口水都噴死你。”


    謝琰從善如流地點頭,兩人又來到一家叫做“三槐書屋”的店外,隻見那店內店外都掛著長長的畫卷,都是古典的中國畫,看著頗為優雅,兩人相視而笑,一起進店。


    店內除了老板卻沒什麽旁人,生意很是清淡的樣子,那老板卻毫不介懷,十分淡定地獨坐品茶,身邊放著幾塊色澤瑩潤的墨塊,似是正在把玩。


    謝琰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店內不浮誇的低調格局,又見這老板並無剛才那商賈唯利是圖的習氣,不覺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那老板此時也發現了兩人,對於這難得的稀客,他也沒有站起來迎接,而是溫和地說道:“觀棋不語,觀畫亦是不語,還請兩位自便,若有喜歡的再叫我。”


    萩娘有了上次的失敗經驗,沒有直接說什麽“我們不是來買畫”之類的話,而是委婉地問道:“老板您還收畫嗎?”


    那老板這才注意到謝琰手中的絹帛,似是畫卷的樣子,便隨意地點點頭道:“收是收的,隻是也不是什麽畫都收,也要有幾分風骨的畫,才能配的上我這王氏三槐書屋的名頭。”


    王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謝琰腦中浮現出幾個問號,不過他十分知禮,絕不會與人交淺言深,因此並沒有將自己的疑問說出來,隻是含笑將自己手中的畫卷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


    這店老板是個五十來歲的男子,兩撇稀疏的胡須倒像是刻意留出來的,並不豐茂,反倒顯得有幾分滑稽,但好在他五官端正,目光平和,倒也不算太突兀。


    此時他終於舍得站起身來,一手接過畫慢慢展開,掃了一眼就驚訝地抬頭,卻更為意外地發現了謝琰那俊美無雙的外貌,他張口結舌地問道:“這畫是你畫的?敢問您貴庚?”


    這店老板先倨後恭,很是有趣,萩娘故意插嘴道:“英雄不問出處,您隻說這畫行不行?夠不夠格放在您這賣?”


    老板連忙點頭,在身後亂七八糟的多寶閣上翻找了半天,獻寶似地拿出一張自己的名片來,雙手遞給了謝琰,客客氣氣地說道:“以後小兄弟還有畫,一定得拿來給老朽掌掌眼,便是不放在老朽這賣都無妨,能開開眼便是幸事。”他又低頭觀賞那幾幅畫卷,看到精妙之處,忍不住用手指輕輕地摩挲,又低頭聞聞那墨的香味,似乎要確認這畫真是新畫的,而非真正的古畫。最終他訥訥地感歎道:“沒想到老朽白活了半輩子,臨到此時才能見到真正能畫出魏晉遺風之人,實在是慚愧。”


    萩娘心想,還真是魏晉遺風,您麵前這位男子,還是魏晉朝代的人呢。


    那老板又盯著那落款,問道:“‘瑗度’是您的筆名或者別號嗎?還請問貴姓,您的名片能否賜予老朽一張?”


    謝琰卻不似萩娘般促狹,他雙手作揖微笑道:“在下姓謝,名琰,瑗度是在下的字。”卻又搖頭道:“在下尚未有您說的這個‘名片’,請恕無法給您。”


    雖然大部分人沒有這個習慣,但現代也有不少文人附庸風雅,為自己取個字什麽的,也不算是什麽特別奇怪的事情,但謝琰這樣說來,顯得十分自然,風度優雅,並沒有一絲一毫異樣的感覺。


    他本就生得昳麗,此時溫和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店老板不由得為他的風姿所傾倒,結結巴巴地說道:“在下姓王,名叫王行長,癡長您幾歲,隻喚我王老板即可。”雖不是很習慣,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學著謝琰的樣子對他作揖,兩人互相之間甚是客氣。


    萩娘生性活潑,見兩人見禮來見禮去的沒個完,便直接問老板道:“王老板,您還沒說這畫怎麽收呢,這價格怎麽標?而且,若是賣出去了,這錢我們要怎麽分?”


    王老板這才迴過神來,稍稍恢複了一些生意人的本色,他不假思索地說道:“這標價自然是你們定個底價,若是賣出去了,按理我們應該是三七開或四六開,不過您這畫實在出色,我也不願意失去您這樣優秀的畫師,因此我就讓一分利給你們,二八分帳即可。”他兩撇胡子都皺起來了,一副心疼的樣子很是滑稽可笑,不過兩人都很受感動,因此沒人笑話於他。


    “不過,若是我賣的價格比你們的標價高,則多出來的部分都是我收入囊中,那就不好意思了……嗬嗬。”老板老實不客氣地加上了一句。


    謝琰笑道:“既然如此,您就隨意看著價格賣吧,我們也是隨興所至才畫畫來賣,並不特別在意這些。”


    他的話一出口萩娘就鬱悶了,您這謙謙君子,還真是不知柴米油鹽貴,若是他給你一副賣個兩三百,隻怕買絹帛買筆買墨的本錢都迴不來。


    既然出門在外,萩娘自然是不會反駁謝琰的話,因此她隻是心中著急,並沒有開口。


    那老板受寵若驚,感動地說道:“小兄弟既然如此放心我,我自然不會將您的畫胡亂出售,定是要等到好買家才賣,您就放心吧。不過您還是給我留個電話,到時候我也好通知你們。”


    電話這東西謝琰卻是還沒有的,萩娘忙把自己的手機留給了他,同謝琰一起向他告辭出來。


    她不高興地對謝琰說道:“你怎麽就任那老板亂來,你辛辛苦苦畫的,若是他亂開價,或者其實賣了高價卻對你說成是低價,我們都不知道。”


    謝琰搖頭道:“我觀此人心性並非那唯利是圖之輩,頗有我朝遺風,不會如你說的這般行事的。”


    人的好壞是用眼睛能看得出來的嗎?更何況隻是這一麵之緣。


    萩娘又好氣又好笑,促狹地對他說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看看他是不是你說的這般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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