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官左右為難,既不願拂了主子的意思,又不敢真的下手打皇子,唯有勸道:“娘娘,看在這花兒開得這般美麗的份上,便饒過這兩個不懂事的孩子吧。”


    徐淑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說道:“也罷,既然你不敢下手,自有旁人願意代勞。”


    她對王女官身後的一個低級女官使了個眼色,那女官立刻會意,衝上前來,拉著狗兒便是一個耳光揮了上去。


    貓兒大怒,喝道:“住手!”


    那一瞬間,他身上似乎散發出一種淩厲的氣勢來,不像是個孩子,而是那真龍之氣,與這未來帝王身上散發出來的磅礴之勢,席卷而來。


    那低級女官被他一聲吼嚇了一跳,卻見徐淑儀威脅的眼神斜斜地飄來,連忙收了收心神,繼續一巴掌打了下去。


    貓兒氣得發指眥裂,指著她說道:“你居然敢……!”


    徐淑儀笑道:“我怎麽不敢?我不僅要打他,還要打你。”


    王女官見此事不好收拾,忙悄悄地給自己的一個親信宮女使了個眼色,命她去找人相助。


    貓兒兀自怒道:“你敢?你敢!”


    那低級女官已經將狗兒的半邊臉都打得紅腫了起來,狗兒傻傻地,鬱悶地問道:“我今日又沒有尿床,為何要打我?”


    貓兒心中酸楚,往日裏林嬤嬤厭煩狗兒年紀小,會尿床,便總是嚇唬他,若是尿床便要打他,反而害的他害怕,更是尿得勤快了,便是如今已然七歲了,仍是偶爾還會尿床,實在是丟臉至極。


    狗兒叫道:“哥哥,疼……”


    貓兒心痛得無以複加,雙腿一屈,跪了下來,服軟地對徐淑儀說道:“娘娘別再打我弟弟了,還是打我吧……”


    徐淑儀心中快意無比,笑道:“如今你倒信我敢打你了,既然你們如此兄友弟恭,我怎能有所偏頗,自然是兩個都要打的。”


    她一努嘴,又有一個不怕死的宮女站了出來,伸手便向貓兒臉上揮去。


    貓兒覺得那巴掌真的打上自己的臉的時候,倒不怎麽疼,反而火辣辣的,激起了他胸中壓抑不住的怒意。


    天子一怒,自然是伏屍百萬。


    然而他隻是貓兒,他是那樣的弱小,隻能握緊了拳頭,恨恨地瞪著徐淑儀,說道:“若有來日,此仇我必當百倍奉還。”


    畢竟他還是個孩子,還不懂得掩飾自己的鋒芒。


    徐淑儀也被他那恐怖的怨恨眼神嚇到了,心中暗暗思慮著,這仇既然結下了,自然是要斬草除根。


    畢竟,自己“不知道”這兩個是皇子,若隻是普通宮人,自己處死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她主意既定,便吩咐宮人停手,笑著說道:“總是打臉也不好玩,我們去玩點有趣的吧。”


    兩個宮人不容分說地就拖著兩位皇子同徐淑儀一起去了,隻剩下王女官急得團團轉。


    此時那報訊的小宮女卻迴來了,王女官問道:“怎樣?”


    那小宮女說道:“陛下說,交給皇後處理便是,然後奴婢去找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卻說,這是陛下的孩子,自然是由陛下親自處理。”


    什麽?王女官的心涼了一半,皇後也就算了,陛下難道是老糊塗了嗎?若是任由徐淑儀施為,隻怕這兩個陛下僅存的皇子連性命都不保。


    皇帝陛下,您到底在想些啥?沒有子嗣,這樣真的可以嗎?


    王女官急中生智,說道:“走,我們去找胡淑媛。”


    胡淑媛在宮中地位僅比徐淑儀高那麽一點,兩人同是九嬪之一,但是胡淑媛卻沒有徐淑儀受寵,隻怕兩人要真的說起話來,徐淑儀根本就不怕她。


    那小宮女不由得皺起眉頭,問道:“為何您覺得胡淑媛會過問此事?”


    王女官並不說話,隻是急急地向著胡淑媛所居的宮殿走去。


    那時候的宮殿還沒有被謝安花重金翻修過,十分簡陋,幾座宮殿之間的距離也很近,王女官很快便到了胡淑媛殿外,命守門的宮女去通報,自己等在外麵,急得轉來轉去,卻也不敢闖進去。


    幸而胡淑媛向來清閑,沒讓她久等,很快吩咐她進來,並笑著問道:“怎的今日有空來找我?你那徐美人難道不要你服侍?”


    王女官真不想說這些廢話,卻不得不恭敬地答道:“迴娘娘的話,我們娘娘已然是徐淑儀了。”


    胡淑媛眼神一滯,歎道:“陛下既然又得新人,自然是恩寵無比,自是不會記得我們這些失了皇兒,沒了顏色的老人了……”


    王女官再顧不得陪她扯家常,連忙直奔主題道:“娘娘救救我們家娘娘吧?”


    胡淑媛驚道:“此話怎講?”


    王女官連忙將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胡淑媛說了,懇求道:“您也是失去過孩子的人,自然明白這宮中兇險,奴婢隻怕那兩個孩子……”她不敢說自己主子的壞話,但那意思卻很是明白。


    胡淑媛生了司馬鬱、司馬朱生兩個皇子,可都是年幼的時候就莫名其妙地夭折了,皇帝也居然不徹查死因,實在是讓胡淑媛傷心欲絕,對皇帝再也沒有半分期待,唯有怨恨而已。


    王女官曾是服侍胡淑媛的侍女,自然知道她對孩子有多喜愛。這宮中良善之人固然是難得善終,然而唯有心存一線善意的胡淑媛,才有可能拚命救下那兩個孩子。


    然而胡淑媛卻笑道:“難道你要我為了那兩個孩子,去得罪陛下最寵愛的徐淑儀嗎?那可是你的主子啊,這麽做你又有什麽好處?”


    王女官淒然對胡淑媛一笑,兩人同時想起了當年“救治不及”,死在王女官懷中的,胡淑媛的長子,司馬鬱,那是個多可愛的孩子啊,還不會笑不會跳,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得了什麽“惡疾”死了。


    不用再多說什麽,隻有失去過孩子的母親才能明白,一個母親對孩子疼惜的心情。


    果然胡淑媛掙紮許久,才終於下定決心說道:“罷了,也不說什麽救不救的,我便隨你去看看好了。”


    王女官心中一鬆,也不顧虛禮,連忙上前“扶”著胡淑媛就急急地往外走。


    就算要去也不能就這麽去,胡淑媛忙吩咐了殿內的女官宮女們跟上,一行人這才浩浩蕩蕩地往禦花園走去。


    即便是這種緊要關頭,兩人都沒想到要去找這孩子的親生母親,李陵容來,可見這不受寵的宮妃,又沒有地位,在宮中的日子是多麽地難過,不要說自己的孩子了,就連她自己,徐淑儀也是想罰就罰,便是叫了她來,也是徒然,隻是多一個人受辱罷了。


    王女官心中焦灼,卻也沒亂了陣腳,一邊讓自己的心腹宮女順著原路去桂樹那裏的偏殿找人,一邊帶著胡淑媛的宮女們滿禦花園地找那兩個孩子。


    終於在玄武湖邊,兩人看到了遠遠一群宮女的身影,其中一名宮女手上還提著一個半大孩子,看著倒像是那“狗兒”。


    見孩子還沒事,兩人總算稍稍安心了一些,王女官不方便出麵,胡淑媛便帶著自己的宮女裝作偶遇的樣子向著那些宮女走去。


    還沒走到近前就聽到一個嬌媚的笑聲說道:“你快想清楚啊,到底是你自己跳,還是我把你弟弟丟下去?”


    胡淑媛還來不及出聲便聽到撲通一聲,遠遠地水花四濺,原來是有人跳入了湖中。


    這玄武湖雖然清澈,卻深不見底,又長有水草,便是江南戲水慣了的成年男子也有在湖中淹死的。


    胡淑媛見狀忙大喊道:“救人,快救人啊!”


    江左魚米之鄉,會水之人自然很多,她身邊的宮女忙脫了外袍就要下水。


    此時那嬌媚的聲音卻向著胡淑媛而來,言笑晏晏卻包含威脅地說道:“哦?我吩咐了跳下水去的人,姐姐卻要去救?”


    胡淑媛品階雖然和她一樣,排名卻在她之前,但徐淑儀是皇帝心愛的新寵,自然是比她有地位多了,然而此時她仍是喚胡淑媛為“姐姐”,其中飽含了諷刺之意,倒像是在說,你這徒有虛名的“姐姐”,何必來管我什麽閑事?


    胡淑媛尷尬地說道:“隻是個孩子,你又何必同他一般見識。”


    徐淑儀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消失了大半天,此時偷偷迴到宮女隊伍中的王女官,笑道:“姐姐好眼力,隔了那麽老遠都能看清那是一個孩子,實在是讓妹妹佩服。”


    雖然此時隻是秋日,那湖水卻已然是冰冷徹骨,胡淑媛眼見那水中掙紮的孩子已然漸漸無力,麵色發紫,再也不願意同徐淑儀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吩咐自己的宮女道:“救人。”一邊的宮女得了主子命令,忙紛紛跳下水去,很快便抓住了那孩子的後頸。


    要知道溺水之人不能正麵迎著去救他,很容易被他死死抱住,兩人都會淹死。


    這江南女兒自然是熟知水性,麻溜地抓住貓兒的後頸,讓他雙手使不上力,這才背著他往迴遊。


    狗兒此時已被嚇得魂飛魄散,卻仍還記的自己那盒果子了,隻是望著自己的哥哥傻傻地哭道:“哥哥,哥哥……你別死啊……我不吃點點了……都讓給你……”


    貓兒此時神智已然不清楚了,隻聽見自己弟弟這可愛的話語,心中不由得想道,傻弟弟,是點心,不是點點……


    他已被拖離了水麵,心裏一鬆,當時便暈了過去。


    胡淑媛不去理徐淑儀那憤怒的眼神,當即對著狗兒說道:“你住在哪處宮苑?怎的在宮中亂走?衝撞了各位娘娘卻怎麽好?”


    狗兒年紀小,不明白胡淑媛故作惡狠狠的樣子,純粹是為了救他們兄弟倆,他隻能弱弱地說道:“娘娘,我們住在有一棵大桂花樹的院子裏,我們真的不是故意衝撞娘娘的,還請娘娘原諒……”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不熟練的場麵話,眼中滿是淚水,直愣愣地盯著胡淑媛宮女懷中的哥哥。


    胡淑媛心中憐惜,便對他說道:“既如此,你便帶我去吧,我倒要好好訓斥訓斥這幫不懂事的下人,怎麽能讓身份卑微的孩子四處亂走,衝撞貴人。”


    她見狗兒甚是實誠,怕他嚷什麽“我身份不卑微,我是皇子”之類的話,因此說的時候側臉對著他,悄悄地對他眨了眨眼。


    狗兒雖然傻,卻也不是笨到底的,今日自己一句“父皇”引來了天大的災禍,他怎麽都不敢再說起自己是皇子之類的話了,見胡淑媛對他眨眼,雖然不解其意,卻覺得很是親切,不由得信任了她,順從地說道:“是,娘娘。”


    徐淑儀見今日此事已不能善了,又見胡淑媛不指責自己苛待皇子,而是也假裝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的身份的樣子,心中明白對方的意思是,不會去向陛下告密。


    她不由得冷笑了一下,諷刺道:“胡姐姐,您還真是得閑,這等小事您都要插上一手,可見是常日無聊,隻能聽些口舌是非罷了。”


    她又瞪了一眼王女官,這才施施然帶著眾人離開了。


    胡淑媛鬆了一口氣,卻見貓兒氣息奄奄,雖然救了上來仍是生死未卜,忙吩咐自己的女官去找個禦醫來。


    待到了李陵容的宮苑,卻見李陵容正急得團團轉。她遠遠地見了歡蹦亂跳的狗兒,雖然臉上紅紅的腫了起來,明顯是被責打過的樣子,她卻已然不在意了,堪堪放下心來,一瞥眼卻看見貓兒臉色蒼白,渾身濕透,被一個宮女抱著。


    她不顧禮儀地衝了上去,叫道:“貓兒,貓兒……”


    胡淑媛輕咳一聲,李陵容這才迴過神來,恭敬地向她行禮道:“奴婢參見胡淑媛娘娘,不知我兩個孩兒怎的惹惱了娘娘,還請娘娘放過無辜孩兒,責罰奴婢便是。”


    胡淑媛眼見她誤會,卻不好解釋,隻能淡淡地說道:“我路過玄武湖邊的時候,見這孩子在唿救,這才將他救了上來。”


    李陵容半信不信,卻還是作出感激的神色來,對她千恩萬謝的。


    胡淑媛也不再多說,說道:“我已經吩咐了女官去叫禦醫,你先給孩子換身幹衣服吧。”


    李陵容兩眼直愣愣地隻看著那宮女懷中的貓兒,此時見胡淑媛允許,忙親自上前接過貓兒瘦弱的身體,隻覺得觸手冰冷,沒有一絲活氣,不由得悲從中來,再也顧不得禮儀,抱著貓兒就衝迴了自己殿內。


    林嬤嬤也是陪著李陵容找了半天的孩子,此時見她如此失禮,不免向胡淑媛賠罪道:“娘娘,李氏隻是一時激憤,還請娘娘饒過她失禮之罪。”


    胡淑媛生性平和,她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又低聲吩咐了林嬤嬤一句:“再別讓這兩個孩子走出殿外。”便帶著自己的宮女離去了。


    林嬤嬤望著她離去的身影,麵上有些愴然,不知是喜是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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