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好幾天,兩人一直窩在這宮中的角落中,自然是見不到皇帝的。


    因此婉兒幾次三番問阿蘅,什麽時候去園子裏逛逛後,阿蘅終於答應她,這天午後便一起去園中走走。


    出去之前,阿蘅千叮嚀萬囑咐,若是遇到宮中的貴人,就說兩人是奉命去領最新的花樣子的,千萬不能胡亂說話,而且一定要跟緊自己,不能亂走,萬一迷路就慘了。


    兩人走了出去,來到張貴人熟悉的禦花園中,這裏的道路她自然是了然於胸的,而阿蘅竟也不輸她,熟練地在小路中鑽來鑽去,很快帶著她來到了禦花園的中心地帶。


    婉兒心中疑惑,為何阿蘅認識宮中道路?她不是和自己一樣,也是剛進宮沒多久的小宮女嗎?


    究竟有多少事情,是自己當年沒注意到沒發現的?


    此時阿蘅卻拉住她的手,叮囑道:“一會皇上也許會過來散步,你若是真心要做宮妃,就要抓住這機會啊。”


    她神色很是肯定,婉兒能夠確定,一會司馬曜一定會過來,這一切都和當年的點點滴滴如此相似,難道,當年自己與司馬曜的偶遇,竟是阿蘅設計的?她為何要這般不遺餘力地幫助自己?她不是勸自己不要做皇帝的嬪妃嗎?


    當年的婉兒對阿蘅隻有滿心感激,如今的婉兒卻很懷疑,自己與阿蘅經曆的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太有謀劃的味道了,這不是什麽偶遇,而是人為的設計,而阿蘅一定是全然知情的。


    帶著這種種猶疑,婉兒和阿蘅一起蹲在了花壇後麵,靜靜地等著皇帝出現。


    一盞茶過後,司馬曜那消瘦的身影果然出現在了遠處,正向兩人藏身的地方慢慢走來。


    婉兒今日是刻意打扮過的,一件樸實可愛的對襟碎花宮裝是她最好的衣服了,頭發也精心梳理過,發梢塗了少許桂花頭油,聞上去香香的,她當年的自我感覺很是良好,如今卻覺得自己這裝扮實在很是土鱉,司馬曜一定不是因為自己那瓶旁人用剩的桂花頭油才愛上自己的。


    司馬曜慢慢地走近了,那曾與自己朝夕相伴的眉眼,如今看來有些青澀,卻仍是溫柔無比。


    婉兒如癡如醉地看著他,他那雙溫柔的眼眸,曾經如影隨形地籠罩著自己,他溫暖的手,撫過自己身體的感覺,如同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樣,往事也許不可追,然而這卻是上天賜予她的機會,讓她重新迴到他的身邊。


    眼見司馬曜要走過去了,婉兒還傻傻的,不知道行動,阿蘅一咬牙,用力將她推了出去。


    “啊!”婉兒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司馬曜果然迴頭,好奇地望著她。


    此時的張婉兒正是十四五歲的最美好的年華,臉上天然的紅暈很是可愛,白皙的皮膚都不需要撲粉,泛出健康的光澤,嫩嫩的小臉很是可愛,讓人簡直忍不住想去捏一下。


    司馬曜本來也奇怪,哪來這麽一個冒失的丫頭,見了她的品貌,不由得明白了三分,調侃地問道:“怎麽了?偷看朕太入神摔倒了嗎?”


    這不是當年的台詞,當年司馬曜說的是什麽?她也不記得了,但好似並不是這麽生動的他,他如今看上去真像尋常人家的郎君似得,隻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君王。


    婉兒如同一個真正的小女孩似得,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但眼中的熱切卻恰到好處地表達了她內心的激動,司馬曜對她笑笑,並不以為意,便要轉身離去。


    她再也不能沉默了,跪了下來,嬌柔的嗓音字正腔圓地說道:“陛下,奴婢願意一生與您生死相隨。”


    司馬曜動容道:“你這小宮女倒也可愛,你倒說說,你要如何與我生死相隨?”


    婉兒抬頭望著他,認真地答道:“願同陛下同享富貴……”


    說這句的時候,司馬曜輕笑了一聲,顯然很是不屑。


    婉兒毫不氣餒,繼續說道:“願同陛下同嚐苦痛、寂寞、不甘、恐懼。陛下不高興的時候,奴婢會努力逗陛下高興,陛下寂寞的時候,奴婢會給你講故事解悶,陛下傷心的時候,奴婢會聽陛下傾訴您的傷心,陛下恐懼的時候,奴婢會將您抱在懷中安慰您……”


    “陛下離世的時候,奴婢願追隨您長眠於地下,無怨無悔。”


    司馬曜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決絕的話來,故意發怒道:“大膽,朕是皇帝,自是無懼無畏,何來恐懼之情?這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婉兒沒有解釋,隻是用溫柔而癡纏的目光望著皇帝,司馬曜一時有些恍惚,總覺得這眼神似乎很是親切,很是熟悉,仿佛是誰,也曾這樣溫柔地看著自己,而自己心中,也是滿滿的喜悅。


    司馬曜最後無奈地心軟道:“也罷,你隨我來吧……”


    當年皇帝可是直接就封她做了美人的,如今隻是讓她跟著走?婉兒呆了呆,仍是跟了上去。


    躲在一邊的阿蘅也呆住了,費了那麽大工夫,難道皇帝竟然不喜歡婉兒?


    婉兒亦步亦趨地跟在皇帝身後,隨他迴到了平日起居的太極殿內。


    這裏她前世也很少來,皇帝基本都跟自己一起住在昭陽宮北殿內,就如同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朝夕相處,因此她對這裏也並不熟悉。


    司馬曜讓她坐下,柔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婉兒老老實實地迴答道:“奴婢名叫張婉兒。”


    司馬曜溫柔地說道:“婉兒,你為何要同我說那一番話,是有誰教你這麽說的嗎?”


    張貴人心道不好,司馬曜的疑心病又發作了,她麵上卻是絲毫不顯,誠摯地說道:“陛下,奴婢心中戀慕陛下,才鼓起勇氣對陛下說出奴婢心中的肺腑之言,若是您不愛聽,大可將奴婢趕走,或者直接杖殺了,奴婢決不皺一皺眉頭。”


    是的,這一世,她隻為皇帝而來,為他做任何事都心甘情願。


    也許是她認真的樣子太過美麗,司馬曜擋不住她四射的魅力,妥協道:“既然如此,你就在我殿內服侍我吧,若是服侍得好,我有獎賞。”


    玩過家家嗎?婉兒無語,不過至少是留在了他的身邊,一樣是朝夕相伴,這樣也實在是不錯。


    這一日起,婉兒就住在了太極殿邊上的耳房內,與她同住一屋的是貼身服侍皇帝的女官陸氏,她亦是出身高貴,是江東大姓吳郡陸氏的後裔。張氏亦是北地大姓,張婉兒雖是庶女,血統也是極為高貴的,兩人互通了家世,倒都是官宦之後,因此陸氏也對她頗為親厚,並不因為她自薦於皇帝而輕視她。


    從前都是司馬曜寵著她照顧她,如今卻換成是自己服侍司馬曜,角度不同,看到的皇帝也不一樣。


    如今的司馬曜,時而憂慮,時而出神,即便是坐在自己的宮室中,也是難以安心,從沒有放鬆的時候。


    婉兒奉上一杯茶,見他一臉疲憊,不由得問道:“陛下,何事如此憂心,不如說出來讓臣……讓奴婢為您分憂。”她一個順口,“臣妾”二字便要出口,幸而堪堪忍住。


    司馬曜見是她,也仍是不能開懷,含糊地說道:“也就是朝堂之上,權臣勢大,我憂心宗廟之事罷了,同你說,你也不懂。”


    婉兒卻說道:“可是謝相權勢過大,陛下忌憚於他?”


    司馬曜見這奴婢口無遮攔,不由得很是好奇,問道:“都說宮中多言死得早,怎的你倒似是個不怕死的?”


    婉兒自是不怕死,她繼續說道:“按奴婢看來,謝相年事已高,陛下尚還年輕,您就如同那初升的朝陽,始終在一步步上升,而他就如那落日夕照,雖然看起來燦爛絢麗,卻實在是時日無多,您又何必過於憂慮?”


    這話實在是合司馬曜的心意,他老成慣了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有了開玩笑的心思,便問道:“如此我便要討教討教了,若是謝相都不足為慮,還有何人是我需要忌憚的?”


    婉兒輕聲說道:“皇上難道不曾聽明白奴婢之意嗎?雖然您是朝陽,但天無二日,您身邊最能做那第二個太陽的,又是誰呢?”


    司馬曜很快迴過味來,驚訝地問道:“難道是……?”


    婉兒點頭,又加上一句:“聽聞李太妃喜愛琅琊王,更甚於喜愛您呢。”


    也是啊,自己的皇位是王謝兩家扶持的,自己卻聽信了弟弟的讒言,逐漸地疏遠了謝安。


    說起來,謝安對自己要有什麽企圖,趁自己年幼的時候早就可以施行了,不用等到現在自己年富力強的時候,而自己的弟弟對自己的皇位的覬覦卻是很有可能的。


    司馬曜不由得連連點頭,讚道:“你這想法倒是獨辟蹊徑,很有見地,與我那些沒用的臣子都不一樣呢。”


    婉兒翻了個白眼,這當然了,老娘當年沒少聽你嘮叨你那心比天高的弟弟。


    誰知司馬曜話鋒一轉,又懷疑地問道:“你該不會是謝安那老匹夫派來的吧?”


    婉兒差點一跤摔倒,滿臉無奈,無語地麵對他,平平地答道:“迴皇上的話,奴婢不是。”


    司馬曜被她的表情逗樂了,哈哈大笑道:“好吧,朕暫且相信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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