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很有識人之明,當年從謝家好些子侄輩中,單單挑選了謝玄去招募和領導北府兵,謝玄胸有韜略,善於治軍,沒有辜負自己叔父謝安的期望。就是這支私兵,都被他訓練得整齊劃一,行走奔馳間頗有章法,也完全服從命令。


    因謝玄本人不能來迎接,謝瑍顯得十分羞愧,他抱歉地對謝安說道:“父親那軍事吃緊,一時趕不迴來,還請叔祖父諒解。”他武藝雖好,卻心無城府,實心實眼,真是不像是謝家人,連謝安有時都忍不住感慨,胸有乾坤的謝玄怎麽能生出這樣實誠的兒子來?


    此時謝安已十分疲倦,他點點頭,並不說話。


    謝琰笑著對謝瑍說道:“此間風景秀美,草木繁茂,實是養人之處,我和父親都十分心喜。”


    這實打實的是一句客氣話,謝瑍卻認真地點頭說道:“廣陵此處風景名勝甚多,今日天氣又是極好,不如我帶叔祖父和叔叔一起去遊覽一番?”


    謝琰哭笑不得,他含蓄地說道:“如此甚好,不過一路舟車勞頓,還是先安置下來,再慢慢遊覽不遲。”


    謝瑍這才明白過來,謝安年紀大了,又是長途跋涉,自己卻拖著他們在這裏有的沒的閑扯,真是該死。他連連告罪,忙引著眾人前往謝玄準備的宅院。


    步丘這個地方不曾有過什麽高門大族,因而宅院都不大,又因為謝安來得突然,謝玄隻能將幾處宅院用圍牆圈起來,算作是一處大宅,給自己的族人暫時居住。


    終於到了一個安定的地方,雖然隻是暫住,謝家的家奴們都歡欣鼓舞地忙碌了起來,很快將這個陌生的宅院布置得跟建康的宅子如出一轍,隻是房屋格局稍有變化而已。


    謝琰的院子從方位上看可算作是東跨院,由於這隻是臨時圈起來的宅子,設計上自然沒有原先謝府的宅院那麽嚴整,主屋一側是幾間廂房,另一側是廚房和雜物間,背後是一溜後罩房。院落的麵積是挺大的,隻是進出主屋的時候難免會看見廚房,不符合古時候“君子遠庖廚”的禮儀,但由於是暫住,再改來改去也嫌麻煩,謝琰又是隨和之人,便吩咐按原樣入住,不再改建了。


    照例到了新地方,領導要訓示一下員工,勉勵他們好好幹活。因而謝琰坐在正屋的廳堂內喝著茶,奴婢們跪了滿滿一地,墨兒站在一邊拿了花名冊唱名。


    大家族就是過於講究,服侍一個男人居然需要二十多個丫頭婆子,分工細到了連誰洗衣服誰補衣服都明明白白規定清楚,站在謝琰身後的萩娘不由得再一次腹誹舊社會的封建腐敗。


    她不知道的是,在建康,所有人都擠破頭想往謝琰身邊湊,此番出行,已經是精簡又精簡,帶的都是家生奴婢且有一技之長的,真真是一個都少不了了。


    萩娘現在的身份頗為尷尬,既不能光明正大地坐在謝琰身邊,也不需要卑躬屈膝地跪在他麵前,謝琰和她都是內心坦蕩之人,並不特別在意身份地位的問題,隻是架不住在旁人眼裏,她在謝琰身邊總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文虞和蘇合是謝琰院內的兩個大丫鬟,是眾侍女之首,萩娘之前見過妖嬈的文虞,已經感歎謝家的一個婢女都如此美豔出眾,待見了蘇合,不由得更加讚賞。這蘇合也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但與文虞那種性感妖嬈的美完全不一樣,她姿容秀麗,清新脫俗,眉目間自然地流露出一股不勝嬌柔的風流態度,真真是我見猶憐,連萩娘都為她的優雅氣質所傾倒。再看謝府的其他普通丫鬟,也都是小家碧玉般各有情致,舉止文雅,落落大方。


    她偷眼看謝琰的表情,隻見他目不斜視,對著一屋子的美女無動於衷,慢慢地品著茶,心不在焉地聽著墨兒安排院內差事。


    時下的名士皆是如此,亂世裏美女薄命,兩晉的貴族往往是蓄養著美女嬌奴,當有客人來的時候就讓美女勸酒,客人不喝就殺了美女,換個美女再勸,不喝再殺,殺到客人喝為止。當年外戚王愷就用這種方式向當時的宰相王導勸酒,王導性情寬和,心有不忍,隻能勉力喝到酩酊大醉,而有些特立獨行的人號稱自己不畏權貴,硬是不喝,讓主人家殺了十多個美女的事情都會發生。


    人命,在那個時代就是如此地低賤。而美女,在那個時代更是像一件財物一樣,是貴族間互相饋贈的禮物,是無聊時叫來唱歌奏樂作樂的器具,得不到任何尊重和地位。


    待墨兒的花名冊終於報完,院內眾人跪得腿的都麻了。


    墨兒又開始安排新院落內各人的住宿,主子沒有女眷,因而正屋側麵的廂房和後罩屋都可以安排婢女們住宿。但顯然,側屋的廂房要離主子的正屋近一點,自然隻有有頭有臉的大丫鬟才有資格住著,好方便近身服侍主子。


    文虞的美目偷偷地掃過謝琰美玉般的麵龐,她飽含期望地望著墨兒。她當然是想住在側屋,離主子越近越好。蘇合的神情卻十分淡然,她低眉順目的臉上,微微含著笑容,又飄渺如無,完全沒有激動不安的跡象。


    眾婢女中還有幾人神情焦灼,有些期望又有些懼怕。偌大的院子內,數十個女人,卻沒人害怕身為正經主子的謝琰,隻是,文虞和蘇合兩個大丫頭並不是好惹的。眾女既想著一步登天成為主子的近身侍女,又害怕夢想成真後遭到旁人排擠。


    但謝琰本人從不親自安排這種事情,墨兒隻能嚐試著揣摩主子的意思,他輕輕地請示道:“主子,側屋倒有還幾間廂房,寬敞也通風,可以安排得用的奴婢,不如讓文虞和蘇合兩位姐姐住在那裏,也好方便服侍主子。”他雖是在說文虞和蘇合的名字,眼神卻飄向一邊的萩娘,很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謝琰自然明白他的疑問,他點點頭,說道:“既然是家裏奴婢們的安排,你斟酌著拿主意就行了,我自是放心的。”


    得嘞,這話的意思就是,不是家裏的奴婢,就不需要您墨大管事鹹吃蘿卜淡操心了。


    墨兒省得,自然再無猶疑,大刀闊斧地調兵遣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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