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家奴護衛都退到了偏殿外準備晚膳,因此此時殿內隻有謝家的主子、幾位小郎君,以及數名近身服侍的侍女。眾人都席地而坐,因謝家於生活起居上極為講究,那休憩用的茵席上還鋪著江東少見的西域羔羊絨,這種羔羊絨又厚又密,由巧手的工匠拚縫而成,即便是直接躺在上麵睡覺,也不會覺得陰冷。


    這偏殿並不大,位於正殿的東麵,向西的門廊和向東的窗戶都有些破損,月光冷冷地灑落進來,倒顯得殿內十分空曠,雖是夏夜,但這時節並不是盛夏,因此晚風穿堂而過,倒是十分涼爽。


    偏殿中央生了火盆,顯得十分亮堂,謝安與謝琰很是優雅地跪坐著,漫不經心地談著明日的行程安排,幾位小郎君也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天,明亮的火光照在眾人的臉上,將各人的表情照的十分清晰。


    萩娘坐在謝琰身後,打量著四周,她心裏有著隱隱的不安,但又說不上來那是因為什麽原因。


    忽然,殿外傳來一聲貓叫,“喵”得一聲,一隻黑色的野貓輕盈地從窗子上翻了進來,完全不怕生的樣子,向著火光漫步走來。


    這立刻吸引了幾個孩子的注意力,連萩娘都不由自主地看著它,隻見它伸了個懶腰,閉上眼睛咧開嘴,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甩了幾下,很是可愛的樣子。


    一時間眾人都止住了話聲,含笑看著這位居於廟宇的“不速之客”,也許對它來說,他們這些人才是不速之客吧。初夏的夜裏顯得格外的寧靜,好動的謝裕站起身來,想去逗弄它,隻是似乎驚到了它,“喵~”那隻黑貓又叫了一聲,舉步欲走。


    就在這瞬間,萩娘突然聽到輕輕的一聲“滋”的聲音,好像是誰用手指拂過琴弦的撕拉聲,又像是一種奇怪的摩擦聲。萩娘有些疑惑,這不是平時經常會聽到的聲音,她直覺地感到了危險。


    突然她反應過來了,這是弓弦被拉緊的聲音……電光火石之間,她來不及思考,身體更快地作出了反應,她奮力起身,撲向謝安,謝安猝不及防,被她生生按倒在地上。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一支小巧的短箭,從毫無遮掩的窗外,準確無誤地朝著謝安的方向飛了過去。


    謝琰見狀大驚,連忙叫道:“有刺客!”殿內頓時亂成一團,這時,家奴與護衛紛紛跑了過來,將殿外圍了個密不透風,卻沒看到刺客的人影。為了安全起見,幾位小郎君都被各自的奴婢簇擁著保護起來。謝府管家殷然匆匆趕來,看到謝安倒在地上,他臉上寫滿了焦慮,著急地上前觀察情況,又問謝琰:“二郎,老大人中箭了嗎?”


    謝琰也很擔心,他吩咐家丁將幾個門戶都守好,又讓人帶著幾位子侄到各自的房間休息,一邊穩穩地扶起自己的父親,問道:“父親,你可有受傷?”謝安搖頭,他隻是年紀大了,被萩娘突然撞倒在地,有些暈眩罷了。


    萩娘掙紮著坐起身來,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被打中了,隻是到現在都不覺得疼,難道那箭上喂毒了?


    謝琰見謝安沒事,鬆了一口氣,將萩娘拉到自己身邊,細細地幫她檢查傷勢。


    萩娘提醒他道:“我好像是頭上被打了一下,隻是不疼,你幫我看看傷到哪兒了?”


    謝琰此時也不避嫌了,將她抱在自己膝頭,仔細地檢查她腦後。


    很快,他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對她說道:“倒是射到你了,不過正好卡在你的發髻上,你的發式又十分複雜,我還以為是一支羽釵呢。”說著他拿下一支細細小小的短箭,遞給謝安道:“父親請看,就是這支箭。”


    那箭枝又輕又細,顯然是上好的竹子製成的,尾羽也十分短小,隻是銅製的精致箭頭上,隱隱泛著藍光,果然是淬了毒的。


    管家在一邊急得直擦汗,這時連忙跪在一邊連連請罪道:“都是小的管理不周,忙著備晚膳了,差點累老大人受傷,真是萬死不能辭其咎,還請老大人降罪。”


    謝安搖搖手,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隻是他淡漠的神色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


    謝琰問萩娘道:“你怎麽知道有人暗算我父親?”


    萩娘不好意思地說道:“之前你說我們還在江東,我就有些擔心,這裏還是皇帝的勢力範圍,如果他真對謝家存了什麽不好的心思,在謝家還在路上的時候,趁亂來下手是最好的了。隻是後來你說我們有護衛,我就安心了一些,因為即便皇帝要動手,為了他自己的名聲著想,他也絕不會明目張膽地派軍隊來,他隻能是暗地下手。隻是雖然我想著應該沒事,心裏還是有點戒備,因而後來我一直有所警惕,當那隻貓進來的時候,我清楚地聽到了拉弓的聲音,又覺得皇帝要下手的話,一定是針對謝相的,因此我就……”


    她剛才是一時心急才舉止失禮,此時連忙對謝安道歉:“小女魯莽了,隻是事急從權,還請謝相莫要怪罪小女行為乖張。”


    謝安卻搖頭說道:“這不是皇帝動的手。”


    謝琰問:“難道是會稽王?”


    謝安眼中有些迷惑,他說道:“可能是,隻是照理來說,司馬道子應該不敢瞞著皇帝下手……現如今我一時也想不清楚,除了他,還有誰那麽急著想把謝家斬草除根。從情理上來說,應該是司馬道子。但一定不是皇帝,他自小性格猶豫,是做不出這麽當機立斷又決絕的事情來的……最為可歎的是,我還沒出江東,朝中的局勢就混亂了起來。”


    謝琰勸道:“父親別再為了司馬曜那小子的朝堂瞎憂心了,我們這邊要加強防備才是。”


    萩娘心細如塵,又善於察言觀色,從剛才謝府管家進來之時,她就覺得此人神色有些異常,這時她又想起了這管家進屋來時說的一句話,心中的懷疑不由得越來越強烈。


    她悄悄地問謝琰道:“你家的管事,是什麽來曆?”是不是可靠?


    謝琰對她點點頭,示意她管家絕對可靠。萩娘還想再細問,隻是這時候當著殷然本人的麵,兩人不好隨心所欲地交談,她隻能暫時把這疑惑壓下。


    謝安此時也想問自己兒子,這位臧府女郎為何會在謝家的隊伍裏,隻是見二人以禮相待,萩娘又剛救了自己,他心中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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