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家掀起了軒然大波。


    鄭氏聽到下人迴報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是這麽幾個字,分開都認得,拚在一起怎麽就聽不懂了呢?什麽叫“主子抬了翠環做姨娘,吩咐了搬到主屋去住”?那小賤蹄子,她怎麽敢?


    昨天派了翠環去找大娘,左等右等不見她來迴話,還以為是大娘刁難她,也沒敢去要人。


    誰知道今天一早就鬧了這麽一出,要說跟大娘沒關係,她就算自欺欺人也難以相信。


    可恨這小賤蹄子,要不是早有了這心思,誰又能害了她不成。


    鄭氏簡直是沒法相信這件事是真的,誰都可能,她的翠環怎麽會,她們倆可是一塊長大的啊。


    老爺更是明擺著給自己沒臉,連個走過場的給主母敬茶的流程都省了。


    臧萩娘,算你狠,明晃晃地把自己的左膀右臂給挖跑了,這招釜底抽薪可真是使得漂亮。


    翠玉和嚴媽媽也覺得簡直不敢相信,其實有時候人難以接受一件事,不是因為事情本身不可思議,而是因為一切來的太快,簡直跟做夢似得,事情就發生了。


    昨天翠玉還在和翠環為了服侍鄭氏的一些小事鬥嘴,今天翠環就永遠地離開鄭氏的院子了,翠玉可不敢想著翠環能以德報怨對自己好些,如果翠環能得勢的話,恐怕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自己。


    翠玉悄悄地來到萩娘的院子,說起這最新的八卦道:“翠環不是主母派去服侍老爺的。”


    萩娘悠然自得地點頭,理所當然地說道:“不錯,是我派去的。”


    翠玉一愣,狐疑地看著她。


    她微微笑著,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你又何必驚訝,驅鬼那一日鄭氏親口說的話我都已經告訴你了,為鄭氏辦事能落個什麽下場,看有桃就知道了。至於我,所有能讓鄭氏不快的事情我都樂於去做,所有願意向我靠攏的人我都願意誠心誠意地接納,我與鄭氏,必有見分曉的那一日。”


    翠玉抖了一下,她顫顫地說道:“翠玉願為女郎效力,還請女郎莫要疑心。”


    那邊鄭氏已經快被氣瘋了,就算是在鄭家,就算還是她做庶女的那些灰暗的日子裏,主母也不會這樣地對付她。世家有世家的約定俗成的規矩,就算是欺負人,也是有套路的。而萩娘行事完全不按套路來,隻叫她無可奈何,好比一個善弈的國手,對上一個不知規則的新手,也會覺得茫然。


    這時乳母抱了鄭氏的兩個孩子過來請安,鄭氏一見自己白白嫩嫩可愛的兒子,心酸的眼淚不由得流了下來。她已經站在了懸崖上,這雖是女人的戰場,卻比男子真刀真槍的廝殺更為慘烈,後宅裏陰暗又見不得光的手段百出,比男子對陣的武器招式複雜多了。千古艱難唯一死,可她卻不能死,不能退,她有自己的血脈,她必須保護他們,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這兩個孩子還那麽幼小,他們不知道生活的艱辛,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他們能依賴的隻有她。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就好了。


    鄭氏想起了自己年幼時初見臧俊的那個春天,也是在臧家的田莊,她被寄養在附近的時候,偷偷地望見了在樹下看書的他,也第一次從下人口中聽到了他的名字。


    他總是低聲細語,神態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然而,即使是對自己身邊伺候的侍女說話,他也是客客氣氣十分和善的。她是多麽地羨慕那名侍女啊,能與他這般親密地交談,服侍在他左右。


    在那之前的人生裏,她所麵對的人都十分粗鄙。


    那些鄭家下等的奴仆,自己沒有地位,生活也慘淡,卻特別嫌惡身為庶女的她。


    他們對她懷有怨恨,因為她的身份比他們要高,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然而,在鄭家這樣的大家族裏,一個小小的庶女沒有了親生母親的照顧,實際上她的生活還不如一個奴婢。


    他總是在午時過後吩咐家奴在樹蔭下擺台子看書,有時也畫畫寫字。


    因此每天一到午時,她就想辦法溜出來在附近徘徊,一邊控製不住地往他平時出來的方向張望。


    有一天,下人按照他的吩咐把台子和筆墨都擺出來了,隻是他自己卻遲遲沒有出現。


    她不由得十分焦灼,心想也許今日他並不願意出來了吧。望著那邊他時時摩挲的墨丸,和他親手寫過字的毛筆,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雖然她心裏癢癢地很想摸一下那些曾被他撫摸的物件,卻怯生生地不敢動手,那墨是那麽精致,搓得渾圓,細細地刻著描金銀的花紋;那白玉的鎮紙,雕的是如意嗎?


    她正呆呆地欣賞著這寶藏的時候,突然背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你也想畫畫嗎?”


    此時臧俊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他的臉上浮起了笑意,是對一個小女孩的寵溺。


    他一頭秀美的頭發沒有梳成高高的冠髻,而是隨意地紮在腦後,原來剛才他是去洗發了才出來晚了呢。


    年幼的鄭氏怔怔地望著他,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溫暖、柔和而多情,他的笑容是為了她而綻放的,他的聲音親昵而寵溺,他又問道:“你會畫嗎?”


    她搖了搖頭,如一隻受驚的小白兔一般跑了開去,遠遠地溜走了。


    她一直仰望的他,居然和她說話了,


    有時候渾渾噩噩地活著也是一生,而有時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似乎什麽都並沒有發生,但是整個世界在她眼中都已經不同了。


    花草樹木還是一樣的花草樹木,日月星辰也還是按時升起又黯淡,但是她的眼睛卻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她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不懂得愛情,也不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但是她明白自己有了非爭取不可的東西,為此,她會奮不顧身。


    她的世界沒有任何人,隻有他。


    當有一天,那熟悉的樹蔭下再也沒有出現他的身影,她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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