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臧府也是喜氣洋洋的。


    西苑的燈籠都掛起來了,春聯窗花也都貼好了,丫鬟們嘻嘻哈哈地圍著李媽媽一起包餃子,連最嬌氣的采葑也親手包了好幾個。


    李媽媽的手藝西苑裏人人都喜歡,蒸炸煮炒十八般武藝齊全,難得的是什麽都會做,什麽都做的好吃。


    這迴的餃子就非常講究,首先皮是自己擀的皮,提前發好了要包的時候直接攤,不摻料的白麵,光是麵團團就看著很誘人。


    餡兒是八色的餡兒,四色的菜餡兒,二色肉餡兒,菜是白菜韭菜薺菜刀豆,肉是豬肉羊肉,再加上少許時鮮的蝦仁。蝦仁這季節已經少得很了,隻有女郎才有這口福吃呢,奴婢們是輪不上。即便是這樣,一個個鼓鼓的白白的小餃子做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口水了。


    直性子的采葫最先忍不住了:“媽媽,女郎還不知何時迴來呢,我們先下幾個餃子吃罷,奴婢都快饞死了。”


    丫鬟們一陣笑,采葑一邊嗬她癢,一邊不依不饒地說“來我看看口水流出來沒有”。


    李媽媽也失笑,一本正經地假裝板臉說:“成日裏胡鬧,學的規矩都忘了,趕明讓正院劉媽媽再給你們做做規矩。“


    雖是開玩笑的,幾個小丫鬟都抖了一抖,劉媽媽辣手摧花的”做規矩“她們都領教過,當下收斂了不少。


    萩娘這時候正渾身別扭地和自己的親爹晚娘以及兩個弟弟一起吃年夜飯。


    先前磕頭的時候,萩娘看到自己許久未見的兩個弟弟,非常開心很想去抱一抱,誰知鄭氏兩個孩子都被奶娘抱在懷裏,上去想摸一下小臉蛋都被奶娘以”女郎仔細弄髒了手,娃兒可愛吐口水呢“為理由推開了。


    萩娘的心也淡了,想想也是,這兩個娃娃是鄭氏的命根子,也是萩娘弟弟熹哥兒的競爭對手,小心點確實是沒錯的。


    母不慈,子怎麽可能孝呢?


    萩娘拿了壓歲錢就想迴西苑去,隻是一年一次的團圓飯總得過個場子,不然”於禮不合“,迴去又要被李媽媽嘮叨。


    她隻能沉默著低頭吃自己麵前的菜色,完全的食不知味。


    父親臧俊和鄭氏也一言不發,這簡直完全沒有新年的氣氛。


    自己在,大家都不舒坦。


    萩娘歎了一口氣,又坐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就禮貌地起身告辭:“兒吃飽了。恭祝爹爹新年官運亨通,萬事如意,祝母親青春常在,福運連綿。”


    臧俊舒了一口氣,微笑著點點頭,示意她可以走了。


    萩娘離開的時候眼角瞥到了鄭氏發青的臉色,生了兩個孩子之後的鄭氏再也沒有當初的風韻,聽說臧俊又打算收通房丫頭呢。


    最好多收幾個,讓她們狗咬狗一嘴毛去。


    西苑很快另開了一桌團圓飯,李媽媽精心整治了六色冷盤,六個大菜,取六六大順之意。平時不上桌的丫鬟們從庫房搬了一張大圓桌出來擺在院子中間,桌子下麵放了隻陶製的火盆,火撥得旺旺的可暖和了。眾人不分座次,歡歡喜喜地圍坐在桌旁。


    可惜沒有月亮,若是圓月當空那就更美了,現在隻能多點幾個燈籠了。


    寄奴和采棠坐在一起,兩個孩子都長得極美,又格外打扮了一下,真真是金童玉女,李媽媽對兩個孩子越看越愛。


    萩娘有點心酸。


    以往寄奴都是跟在自己後麵喊著“萩姐姐萩姐姐”,自己還嫌他煩呢。


    一轉眼這小屁孩就跟在采棠後麵天天滿口的“棠兒妹妹”,叫得那一個親熱啊。


    同齡孩子更能玩到一起去吧。


    過了年自己就是虛歲十三歲了,真正是個尷尬的年紀啊。


    記得前世自己的大姨媽,額,用古代的說法就是“癸水”,以前就是十三歲的時候第一次來的。


    古人早熟,自己這個身體應該也快了吧。


    過年應該放的炮仗煙花什麽的,為什麽這個年代完全沒人放呢,過年過得一點都不熱鬧。


    自己曾經問過李媽媽,哪有賣煙花爆竹的,李媽媽一臉認真的反問“煙花是什麽顏色的”“開在什麽季節”“爆竹是哪處產的竹”,大有隻要女郎說出來媽媽就一定幫你買迴來的架勢。


    估計這個年代還沒發明煙火吧。


    萩娘第一次有了“雖然身處喧鬧的人群,但我還是十分寂寞”的感覺,她不可避免地思念起了謝琰。


    大年三十他一定沒好好吃飯,光忙著家族裏各種應酬吧,估計年初一到元宵都得不停地走動,家族的,官場的。


    他可會想起我?


    “寄奴哥哥,你是怎麽進院子來的呢?每次見你都不是從二門過來的。”采棠正和寄奴閑聊,立刻引起了萩娘的注意。


    “我告訴你啊……”寄奴馬上興高采烈地想炫耀,萩娘連忙咳了一下,打斷了他。


    寄奴不解地看了萩娘一眼,繼續說:“就在那邊……”萩娘又重重地咳了兩下,瞪了寄奴一眼。


    寄奴弱弱地問:“萩姐姐,你嗓子疼嗎?我去幫你拿藥?”


    萩娘哭笑不得,一本正經地說:“我看這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李媽媽,我們吃餃子吧。”


    小丫鬟們就等這句話呢,眾人歡唿雀躍地湧去廚房下餃子了。


    好險,終於把話題岔開了。


    萩娘把寄奴拉到一邊,再次正色囑咐“牆洞事關重大,絕對不能告訴別人”,寄奴很委屈地說:“采棠不是別人啊,采棠是我唯一的妹妹。”萩娘沒辦法跟他解釋知人知麵不知心這種太世故的話,隻能強逼他“如果告訴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個人,我就立刻把那個洞封起來,我也不再當你是我的弟弟了”。寄奴總算被嚇到了,答應絕對不說。


    隨著一陣陣香味,餃子千唿萬喚始出來,每人都有滿滿的一大碗,李媽媽還準備了酸酸甜甜的香醋,萩娘吃得差點咬到舌頭。


    寄奴也抱著自己滿滿的餃子,笑得隻見牙不見眼。


    與此同時,桓玄正在司薰堂自己的內室調香。


    歡喜的氣氛與他無關,新年的喧鬧離他更遠,過年在他來看絕不是一件歡喜的事情,這不過是意味著離他的橫死又近了一步而已。


    擺弄著自己心愛的香料,他內心慢慢平靜,能更縝密地思考。


    一場車禍結束了他的前世。


    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桓玄的父親桓溫已過世了。


    原來那個正牌桓玄被推入了荷塘。簡單粗暴的手法,但十分有效。


    被人從水裏救起來的時候,桓玄的身體就已經換人了。


    從小麵對身邊的各種層出不窮的明槍暗箭,曾經的他比萩娘更為惶然。


    但他比萩娘聰明,也比萩娘記性好。


    在念史書的時候隻見那風起雲湧,花開花落,你方唱罷他登場,不過是付之一笑。


    恐怖的是自己竟然站在了曆史畫卷上,還是上麵一個小炮灰棋子,簡直是一場噩夢。


    他清楚的知道桓玄此人最後不得善終,也知道淝水之戰秦軍必敗。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


    千方百計地娶了劉氏的女兒,原以為會對自己是很大的助力,反而讓皇帝對自己更為忌憚。


    聯絡了那麽多官員為自己請求淝水之戰的指揮權,皇帝卻偏偏更加不敢讓自己出頭,白白將機會送給了謝家。


    他時而迴憶,時而思索,還是悵然地發現,自己不管再怎麽努力,都敵不過曆史發展的必然進程。知天易,逆天難。他終於明白諸葛孔明當年的痛苦了。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讓他來到這個世界呢,當初直接死了也就沒事了。


    不過既然來了,活了,走了這一遭,隻要自己用盡全力去爭取了,不論結局如何,隻要能肆意地活出自己的精彩,也就夠了。


    他又想起了那個看上去很舒心的臧家女郎,真真是朵解語花,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非常自然毫不扭捏,令人感覺十分親切。


    謝琰眼光真不錯,英雄所見略同啊。


    若非因為謝琰,隻怕桓玄這會已經把臧萩娘納為妾室了,就是沒事陪自己聊聊天也好。


    手中的香粉已經打成了一個篆書的”壽“字,桓玄用鎏金的銅質鑷子夾起燒紅的炭條,點燃了粉末,黑暗中,一個蜿蜒不斷的”壽“字正在緩緩燃燒,虔誠的檀香香氣四散開來。與此同時,一個一箭雙雕的計劃正在他腦海中逐漸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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