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娘迴到西苑,李媽媽差點沒撲上來和她來個抱頭痛哭,連向來無憂無慮的采苓也淚汪汪地看著她,弱弱地說道:“女郎,奴婢還以為您迴不來了……”


    物是人非,僅僅離開了沒多久,再見自己這既小且普通的院落,竟是覺得無比可愛,一草一木都十分親切,隻要看到李媽媽和采苓,便可放下心來,不再需要擔心任何事,這就是家的感覺呀。


    她眨了眨眼,把淚水隱藏起來,這才扶起兩人,輕鬆地笑道:“看你們說的,我隻是去旁人家中做客罷了,也值當你們這樣。”


    原來萩娘不見的時候,李媽媽擔心鄭氏麵甜心苦,隻是表麵裝作憂心忡忡的樣子,私下裏卻不知在使什麽陰損手段擺布萩娘呢。如今見她安然歸來,開心得淚如雨下,忙不停手地抹著眼淚,亦是笑著說道:“正是,我可是老糊塗了,女郎快洗個澡吧,去去晦氣。”


    說完這句,她又自覺不對,忙“呸呸呸”地啐了幾口,說道:“都怪我胡說,采苓先侍候女郎梳洗吧,我去整治幾個女郎愛吃的小菜來,外麵再好也沒家裏舒服啊。”說著便匆匆去了廚下。


    采苓自然是趕緊上前來服侍,一邊悄悄地對萩娘說道:“女郎別怪我母親多嘴,她可是天天在念叨您,若您再不迴來,她都快要拿菜刀去和夫人拚命了……”


    “噗!”萩娘忍不住笑出聲來,李媽媽對自己的拳拳心意自然是令人感動,不過她想象了一下李媽媽揮舞著菜刀衝向鄭氏的場麵,總覺得很有喜感,好令人期待啊。


    鄭氏麵前,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身為臧氏主母,鄭氏向來保持著端莊持重的賢妻良母範,待人亦是八麵玲瓏。當初剛進府的時候,鄭氏就擔心府裏全是前頭那位的心腹,自己礙手礙腳;她卻不急不躁,做出一副溫柔大度的樣子,花了幾年的工夫,收服了一大半,那幾個收服不了的,便用各種名正言順的理由掃地出門,任誰也挑不出半點錯處。


    她自小在滎陽鄭氏內宅長大,見慣了這些枝枝葉葉,深知整理內宅,同蒔弄花草是一個道理。為了清除春夏瘋長的雜草,很需要一些水磨工夫,若是大刀闊斧地翻地挖根,勢必會傷到自己珍愛的奇花異草,然而隻是令人將雜草摘除,卻也會馬上長出,並沒有什麽用,唯有細細研究各種花草的習性,喜好,然後對症下藥,因材施教,自然而然就能讓該長好的長好,該捋直的捋直,該枯死的枯死,該消失的消失。


    園景也好,盆栽也好,所有的花木都需要有人去栽培,去布置。哪怕隻是一束瓶中的鮮花,若是配花喧賓奪主,搶了主花的位置,便顯得不倫不類,毫無美感了。


    可現如今……


    她看著眼前溫順下拜的萩娘,心中頗有幾分壓抑不住的焦躁。


    陳郡謝氏!這可不是普通的高門啊,不可能吧……


    從前隻要說起士族,琅琊王氏都是當之無愧的魁首,這個尊貴的姓氏起源悠悠,不要說前朝了,就是幾百年前的秦時便已有淵源,而自王導白衣渡江,一手扶起司馬皇室,主持了南遷的種種事宜之後,這個家族更是一路走向巔峰。南渡後的軍政大權幾乎都把持在琅琊王氏手中,王導不僅延請了能人異士規劃修建了建康城,更是連司馬氏的皇宮都是王家出錢修的。


    這麽大的手筆,不知道的隻說王家富可敵國,明眼人卻看得清楚,琅琊王氏已然早早與江左權貴們互通有無,定然是在南渡前便已然未雨綢繆,掌握或是牽製住了各大家族,不是皇帝勝似皇帝。


    雖則王家對前朝那位皇帝雖態度十分恭謹,但實則令出惟行,皇帝唯有奉令承教,簡直如掌中小兒一般。


    而近十年王家卻有些人才凋零,並無驚才豔絕之輩,相反的,琅琊謝氏的謝公諱安性情閑雅溫和,處事公允明斷,不專權樹私,不居功自傲,他為相之後,深得民心。而此次自淝水之戰後,謝氏更是隱隱有能與王氏並駕齊驅之威望。


    世情如水,有起就有伏。滎陽鄭氏也可算是百年門閥,在前朝的權貴圈裏完全不輸王謝兩家,說起曆史悠久比起琅琊王氏都更勝一籌,然而南渡之後……不過是家主一步棋差一招,沒有提前在吳地聯絡各大士族,建立自己的勢力,便滿盤皆輸,一下子淪為二流的世家。


    她想起自己在鄭家為數不多的幾次見到父親,他都是風塵仆仆,一臉的疲累。父親同母親隻言片語間,可以聽見父親帶著略有些自豪的笑容說起自己又如何入了哪位貴人的眼,然而那不過是王謝世家的那些旁支中的旁支罷了,母親卻也笑著恭喜父親,言道終有一天能夠攀上真正的權貴們,得他們青眼便可青雲直上,大展鵬程雲雲。


    即便是現在,鄭氏也不敢相信自家這位看上去不過是有幾分美貌,實則平庸至極的女兒能得了陳郡謝氏家主嫡子的看重,定然是謝氏旁支的那些紈絝子弟假借家主之名招搖撞騙吧……不過最好笑的是,最後還被人趕迴來了,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想起臧俊的叮囑,她咽了口口水,堪堪忍住自己想細細詢問的好奇心,然而她一雙美目卻忍不住上下打量著萩娘,想要從她眼中找到羞愧,憂懼的神色。


    在謝氏老夫人處陪伴左右?誰愛信誰信吧。


    萩娘心中確有幾分惴惴,但並不是鄭氏想象的那種。她請安後從容地慢慢起身,一臉溫順的樣子在鄭氏看來卻並不真的溫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如水,那神情自在淡然,有一種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坦蕩。


    鄭氏在確認萩娘確實眉鎖肩直,並無不妥後,不知是失望還是得意地歎息了一聲,屏退眾人道:“大娘啊,不是母親說你,是你父親要我提醒你,我們臧氏雖是名聲不顯,但也是士族出身,族譜上頗有些出眾的前輩祖先,是以我們不管在任何境地,都要自重自愛,不可讓祖先蒙羞。”


    這便宜老爹!


    明明自己歡天喜地恨不得把自己送到謝家做妾以換取好處,現在看看事情不成又來甩鍋?


    萩娘握緊了拳頭,咬了咬嘴唇道:“是,女兒謹遵父親母親的教誨,不敢有違。”


    鄭氏瞥了一眼她如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皺眉,十分真誠地輕言細語勸道:“母親也不舍得見你為難,都是我兒長得太過嬌豔了,然而每個人的相貌需得和身份匹配,似你這般過於貌美的小姑,即便是機緣巧合入得高門,也會受門第的拖累,不過潦草一生罷了……若我是你,定然不願如此。但凡女子有些氣性的,都絕不會為人妾室……故而須得有一個溫柔儒雅,身份相配的男子,能夠以你為正妻,愛你敬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方能得善果。”


    萩娘愣了一下,差點沒忍住自己詫異的表情,這鄭氏這慈母演技太逼真了吧,果然是真的來和自己交心不成?飛快地將鄭氏的話細細品味了一遍,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努力裝作害羞的樣子弱弱地答道:“承您吉言,女兒自是唯有順承父母之命的,絕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鄭氏滿意地笑了:“大娘明白就好。幾日後我們家將有貴客,屆時大娘自是還得辛勞一番。”


    她叫來貼身丫鬟翠環,吩咐道:“扶大娘迴去吧,這幾日都不用來請安了,好好休息。”


    萩娘可不敢讓翠環扶,這個家裏,凡是和鄭氏親厚的人,她一個都不敢惹,在鄭氏院門前便讓她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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