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妥妥地駛出了朱雀門,上了大路,朝著京口裏方向飛奔。


    自打晉廷南遷後,建康城內就擠滿了高門大戶和皇族司馬氏及其外戚,各種官吏朝臣,平民隻能住在建康城郊外。好在南朝民生吏治都很不錯,沒有太多打家劫舍的治安問題,又因為住得密集,坊裏坊外基本都是熟人,反而比較安全。在這個南北紛爭的亂世,建康算是非常少見的人間樂土,建康周圍幾十裏的小縣住戶都喜歡來建康城購買互易。


    萩娘住的臧家大院在京口裏算是比較大的祖屋,外院有十來個房間,可以住護院婆子等,過二門是一個花園,麵積不大,勝在精巧,內院正屋住著臧家家主臧俊和繼室鄭氏,東苑是兩位哥兒的住所,側屋住了奶娘和丫鬟,西苑主屋住著臧萩娘和侍女們,有自己的小廚房,後院是大廚房和庫房。


    東晉定都建康後,流離失所的南遷難民紛紛匯集到了建康附近的郡縣,與此同時,苻堅的前秦王朝統一了北方,東晉王朝倍覺壓力,因此詔求良將鎮禦北方。其中當朝宰相謝安的侄子謝玄,就招募了京口、廣陵等地的流民,在太元四年奉旨鎮守在了京口,由於京口又叫“北府”,因此這支軍隊又命“北府兵”,是當時重要的一股軍事力量。


    作為軍事重鎮的京口雖小卻是交通樞紐,東通吳地,會稽,南接江陵,湖廣,西連首都建康,四通八達,要去周邊采購旅行(逃難)都很方便。


    但萩娘很少有機會出門。


    俗話說,有後娘就有後爹,更何況是生了兩個弟弟的後娘。臧俊的繼室鄭氏據說是滎陽鄭氏旁支的女公子,雖說隻是個庶女,做一個小小的丹陽郡功曹的繼室可是綽綽有餘了,再加上豐厚的陪嫁,無可指摘的賢妻良母範兒,鄭氏在臧家的地位穩如磐石。至於萩娘親媽阮氏所出的同胞弟弟熹哥兒,在鄭氏進門之前就被溧陽阮家的太夫人抱去養在膝下。嚴格來說,萩娘根本沒見過自己的親弟弟,因為她穿過來的時候弟弟就已經不在臧家了。


    相對那些百年世族,高門大戶,臧家的人口還是非常簡單的,一共就五個主子。但不幸的是,後媽和她的兩個奶娃娃就占了三票,不是後爹勝似後爹的親爹勉強可以算半票,這個家裏她滿打滿算隻有三成的話語權,實在是勢單力薄。雖然尚未及笄,萩娘就已經恨不得把自己嫁出去免得在家礙眼。後媽雖然不打不罵,也很少管教訓斥,但鄭氏看萩娘的眼神總是冷冷的。


    如果萩娘是妾生的女兒,鄭氏說不定還更待見她一些,至少,她能表現主母的仁慈大度;但鄭氏隻是一個繼室,說難聽點就是填房,要不是萩娘的親媽死了,根本就沒鄭氏什麽事兒。鄭氏接收了別人住過的屋子,別人用過的丫鬟,還有,別人用過的男人,已經夠心煩的了,還有這個元妻嫡女一個大活人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提醒自己隻是個繼室,還能不能讓人好好過日子了。


    “母親,兒來給您請安了。“萩娘規規矩矩在簾外行禮,一聲母親經過反複練習已經爐火純青,嗲嗲糯糯還帶有些嬌憨的撒嬌意味,仿佛萩娘真的把鄭氏當成了親生母親一樣地依賴。


    ”大娘辛苦了,采苓趕快扶你家女郎迴去用膳吧,不必多禮了。“鄭氏真誠又關切地吩咐萩娘的貼身丫鬟,仿佛真的很關心這個跟自己沒半點血緣關係的女兒似得。


    一個願意裝,一個願意信。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家人之間相處就是這麽簡單而美好的。萩娘溫順地告退了。


    沒生弟弟之前鄭氏確實也對萩娘有幾分慈愛,不僅在生活上照顧得很周到,也延請了元妻阮氏找來的西席杜先生。杜先生是在臧家坐席,隻為萩娘一人授課,住在東苑,萩娘上課也在東苑。杜先生風度翩翩,才思敏捷,不說驚世絕倫也至少是通曉經綸。萩娘上課隻要坐著聽故事聽完練練字就行了非常輕鬆,特別是上課就不用學女紅,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希望這個世界沒有女紅也沒有針線。


    可惜好景不長,鄭氏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就借口東苑要給哥兒住,導致家裏沒地兒住先生了,索性把杜先生掃地出門。臨別最後一堂課的時候萩娘用無比哀怨不舍的眼神看著杜先生,直把杜先生嚇得落荒而逃,連采葑繡的荷包帕子都沒敢要,隻怕自己的學生對自己有什麽異樣的感情,卻不知萩娘隻是為以後沒機會躲避女紅而哀歎。


    采苓采葑都是西苑的大丫鬟,貼身服侍萩娘的。采苓是萩娘死去的親娘阮氏從阮家帶來的家生子,親爹親娘都是阮氏的陪嫁家奴,當年一個管廚房一個管賬房風光一時無二。阮氏死後,倆人自覺低頭做人,一個管西苑小廚房,一個管阮氏的陪嫁鋪子莊子,戰戰兢兢地在鄭氏手下討生活。一樣是阮家家生子的還有好幾個丫鬟,好幾房陪嫁,阮氏死了九年,留在臧家的就隻有采苓這一房了,卻從沒傳出什麽輿論說鄭氏苛待元妻仆役,對元妻嫡女不慈的,殺人不見血,連個傷疤都不留,鄭氏綿裏藏針的手段可見一斑。


    采葑采葫采蘊是鄭氏叫了牙婆來讓萩娘自己挑的,采葑溫柔穩重善女紅,采葫勤勞直率,采蘊能書會算,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如果不是鄭氏叫的牙婆,萩娘真的很想對這幾個丫頭更親熱點,如今隻能一邊觀察一邊收攏人心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采苓的名字是阮氏取的,取自詩經的《采苓》,後麵幾個丫頭的名字全都隨了他,誰輕誰重高下立分,沒什麽可勾心鬥角的,想爭也根本爭不過。而采葑這個大丫鬟的職稱是鄭氏親自指的,萩娘不明真相,不知道鄭氏是神來之筆隨便指還是叮囑過采葑什麽特殊任務,又或是有什麽別的安排,根據這幾年的鬥爭經驗,鄭氏從不做沒有目的的事情,因此萩娘旁敲側擊未果後,左思右想隻能決定不動聲色地疏遠采葑,采葑不明所以又或是心虛,伺候萩娘更是盡心。


    “女郎迴來了,采葫去端熱水,采蘊去端晚膳,女郎迴來晚了定是累得慌。”萩娘離西苑自家院子還五十多步呢就看到采葑倚在門上等自己,遙遙聽得她溫柔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整個西苑的燈火都亮堂起來了,整個院子的人都忙活起來了。


    萩娘坐在軟軟的100%真絲坐墊上喝著溫著正好能入口的六安茶,左有采葫打扇,右有采葑布菜,采苓在小庫房入庫新采購的絲線香料,采苓娘李氏站在門邊笑吟吟地問自己做的菜合不合胃口。她不禁舒服得閉了閉眼,嘴角也微微地舒展了起來。這就是封建社會大小姐的好啊,萩娘忍不住有些感動,誤打誤撞穿越來那麽多年了,還是沒有完全習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腐敗日子,就算是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還是不免對這些細心侍奉自己的丫鬟們有些感激親近之意,這樣的小心思,如果和杜先生聊天說起,一定又會被“君君臣臣“那套說辭嘮叨半天。


    背靠著門邊站著,假裝在休息的媽媽李氏正自心思流轉,萩娘心曠神怡無憂無慮的樣子落在她眼裏,隻覺得格外的可愛可憐。比起當年的阮氏登峰造極的美貌,萩娘似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今年才十二歲,還沒完全長開,已是美目如星額如傅粉,眉梢流露清秀之氣,頭發烏黑濃密,將來一定是個絕色美人。李氏專注地觀察著自家女郎,即使是在自己家自己院子,萩娘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仍是十足的優雅柔美,禮儀齊全。李氏不由得在心中暗暗點頭。


    作為阮家家生子的李氏從小就是萩娘生母阮氏的侍女兼玩伴,和當年的阮家嫡女阮幼娘一同長大,多年的相處相知,一起繡過花一起逃過課,情誼比親姐妹更親密。阮幼娘當初相看臧俊的時候,李氏就和她一起躲在屏風後,兩個人悄聲細語探討臧俊儀表舉止的話語仿佛還是沒多久之前的事,轉眼阮氏唯一的女兒就已經快要及笄了,她的婚事該請誰來做主呢?李媽媽無比煩惱。


    “媽媽,媽媽您為什麽盯著兒看呀,萩娘可是會害羞的呀。”萩娘美目流盼,含笑唿喚李氏。


    李媽媽這才迴神,盤算著該把話題岔開還是和萩娘把話說開好未雨綢繆,畢竟萩娘十二歲了正是半大不小的年齡,現在和她說這個她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嗎?


    “媽媽如有話就直說吧,母親去世得早,兒心裏是把您的話當成是母親教誨一樣呢。”萩娘神色自若,眼中略帶著鼓勵。


    李媽媽這才下定決心,真的,這事耽誤不得。


    “女郎胃口真好,媽媽看著高興。”李媽媽想了想,吩咐道:“采葑采蘊把食盒撤了吧,采葫去大廚房看看有沒有時令蔬果給你家女郎要一些來爽爽口,采苓去檢查下角門別有什麽婆子忘了關的。都去吧,我來伺候女郎梳洗。”


    一幫小丫頭們說說笑笑地紛紛去了,李媽媽走到門口打起簾子觀察了一會,看到院內采苓守著前後門要道這才悠悠地開口。


    “女郎,您知道您的母親是怎麽去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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