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雖隻有兩個房間,但經我們收拾一番後,倒也能住下。外屋很好打掃,但內屋,確是一言難盡。剛掀開簾子入內,就見蒙塵的地上堆了數張人皮,上至八十歲的老婦人,下至四歲的稚童,沒想到這畫皮鬼害的人可真不少!


    我們一一將它們抬出去,找到不遠處的一片高坡,簡易埋葬。就這樣,一直忙活到深夜,才迴去歇息。


    次日一早,一陣叩門聲將我們吵醒,開門一看,竟是昨晚的老道士,隻見他捋著白須笑道:“抱歉,擾了各位的清夢。”


    我見大家都醒了,於是開門迎接:“您客氣,快進來坐。”


    老道士坐在迎門的椅子上,我們或坐或站,分布於他身旁。


    “道長,您今天怎麽又來了?有什麽事嗎?”小尾巴睡眼惺忪的,說著,還到了個哈欠。


    “不瞞各位,貧道認為你們還用得上貧道,故來了。”


    銷其雷似乎帶著起床氣,聲音極高:“你這老頭,莫不是來騙吃騙喝的吧。”


    “主人夫君,他是道長,救了何雲憂的!他來探望病情,有什麽不對啊?”小尾巴被他的聲音炸得睡意全無,噘著嘴道。


    還沒等銷其雷再開口,老道士就甩了一下拂塵,悠悠道:“對,也不對。”


    “去去去,最討厭你們臭道士這套故弄玄虛的說辭。走!這裏不歡迎你!”銷其雷上前就要拉起道士。


    我抓住銷其雷的袖子往後一帶,自己快步上前,詢問道士剛才所言的含義。


    “貧道來看看被鬼傷過的人,是作為道士的責任,此為‘對’;除此之外,我還要來幫助一個人,因此也為‘不對’。”


    小尾巴忙問:“誰啊,道長?”


    老道士用拂塵點了一下我的方向,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了幾步,浮塵還是指著我。道士笑道:“不要躲,就是你!”


    我訕笑:“我有什麽可幫的?”


    “你且先迴答貧道幾個問題,就明白了。”


    “道長請問。”


    “你內力十分強大,但無法長時間使用,對嗎?”


    我點點頭。


    “這不能長時間使用的情況,是否體現在,一旦催力用功,短則半個時辰,長則數個時辰,你就會全身酸痛,口中吐血?”


    我愣了一下,又點頭。


    “雖然表麵看起來嚴重,但隻要稍歇片刻,便能恢複如初,是嗎?”


    我沉思,然後問道:“您說得都對,可有什麽解決之法?”


    “練氣。”


    “練氣?”


    “你的功力原本就不高,也許機緣巧合別人給你輸了上萬年的功力,可你畢竟沒有將自己的身體修煉到適配這些功力的程度,所以往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施法。而當你的力氣都用光時,自然會渾身酸痛,甚至吐血。”他頓了頓,“可是,練過氣後就不一樣了,你不僅可以輕鬆施法,而且還能持續很長時間。”


    “那我應該怎麽練?”


    老道士神秘一笑:“先去抓藥,治好這位小兄弟後,你們一起練。我會好好教你們的。”


    何雲憂吃了將近二十天的藥,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那大夫曾說不出半月便能好,如今看來,倒像是安慰之詞。每日,我都鬱鬱寡歡,時常做著事就發起呆來。是以,銷其雷總趁我不注意突然竄出來,亦或是大吼一聲,以此嚇唬我,得逞了不下十迴。而小尾巴則在我身旁護著,動輒追打她的主人夫君,惹得屋內總是歡聲笑語,也算是悲中有樂。


    每當我坐在何雲憂旁邊時,老道士就會出現,默默地看著我們。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他為何總是如此,他徐徐道出一句詩來,我聽後久久不能迴神: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此詩,以天氣做喻,暗示女子聽聞情郎歌聲後的微妙心理。老道士說出此句,可謂言簡意賅,我又怎會不明白。但還是裝作做聽不懂的樣子:“道長,這幾天都下的是雪,哪裏有雨?”


    他沒迴答,踱出屋門,口中自言自語:“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如惜取眼前人。


    繪姨娘也曾如此說過,所以,我同意再次與何雲憂同行。今日道長一言,我卻不能,也不敢,再與何雲憂關係更進一步了。也許,我一直在欺騙自己,隻要不承認這份感情,銷其雷就不會看出,就不會利用。然而,我何嚐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情分已經到了人人都能看得出的地步。那我如此,還有意義嗎?


    何雲憂與我,可能都在逃避這份感情,他的偽裝是對所有女子都熱情,而我的偽裝是對所有人都冷淡無情。


    夜深了,我仍像往常一樣,守著何雲憂。


    我握著何雲憂的手,趴在他耳邊輕輕道:“何雲憂,你都睡了十幾天了,睜開眼說說話吧,你平時可是我們中最健談的。如今……你為什麽不說了?”


    “嗬,你這個小氣鬼,救了我一次,怕我不報答你,一直跟著我。現在,又救了我,好了,機會來了,可以強迫我照顧你來報恩了是嗎?”


    “何雲憂,你醒一醒吧,我求求你?”


    “我答應你,隻要你醒了,我再也不打斷你,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說個地老天荒,說到海枯石爛,我都不再管你。不僅不管,我還陪你一起說,哪怕滄海桑田,也決不反悔,好嗎?”


    “唉,就是個小氣鬼,你也別醒了,省得天天煩我……喂,你不會真不醒了吧?別生氣啊,我開玩笑的。”


    “何雲憂,你再不醒我就打你,你說過,你從小挨打慣了。我想著,你是不是沒人打了不習慣啊,我打打你?”


    我伸出手,作勢要打,可兩隻手出來後,一隻擦淚,另一隻撫上了他的臉龐,顫顫地摩挲著。


    燈火闌珊,他原本瘦削的臉此時更是憔悴不已,嘴唇更是毫無血色,上麵起了一層幹皮。


    我倒了半杯溫水,用勺子沾水後,輕輕地塗抹著他幹裂的唇,微微笑道:“我得替你保養好嘴唇啊,不然你以後說不過我怎麽辦?這是水,雖說很快就會幹,但……”


    我突然想起了那日畫皮鬼為我們準備的茶水。


    若單論外傷,何雲憂理應早就康複如初,而至今未醒,是否與他喝了茶水有關?


    我放下杯子,叫醒老道士,把這事告與他。他大吃一驚,急急披上衣服,來作法查看。這一看不要緊,發現他竟中了蠱毒!


    老道士皺起了眉頭:“這種蠱貧道見所未見,說是蠱毒,卻沒有引起宿主任何反常的症狀,而是安然無恙地躺在這裏。”


    “蠱終究是蠱,表麵上看的確隻是昏迷不醒,但內裏如何糟糕,我們根本不知。”我著急道。


    “別急,我先叫他來看看現在的情況。”說著,道士倏忽消失了。


    片刻,老道士攜著那日的大夫突然現身,顧不得寒暄,大夫急忙切脈。他的手剛放上脈搏不久,就彈縮了迴來。同時,大夫吸了口冷氣:“這……這……”


    “怎麽了?”我急切問道。


    “如今,他脈象微弱,氣若遊絲,皆因顱內受了重創。然表麵上看並無淤青,定是腦部受損,而腦為髓之海,是最複雜難治的,老叟醫術不佳,愛莫能助了。”說著,他歎了口氣,“此病極懸,倒更像是蠱毒,若是找巫醫,可能治得好。”


    老道士點頭:“這的確是……”


    “誒?你們大半夜不睡覺,幹什麽呢?”銷其雷搓著手出來。


    “何雲憂中了蠱。”我擠出這句話後,嗓子生疼,再多說不出半句。


    銷其雷聽完後捧腹大笑:“中蠱?這小子嘴可真饞,蟲子都吃!”


    真是幸災樂禍!


    不止是我,房間裏的每一個人應該都是如此想法。


    銷其雷見其他人的表情凝重,也不笑了,正襟危坐道:“我會解蠱。不瞞你們,我從小的管家就是個老覡(xi),精通各種巫醫蠱毒之道,我耳濡目染,自然也會的不少。”


    銷其雷說著,仔細看了看何雲憂,原本還嬉皮笑臉的,如今已然換上了沉重的神情。接著,他反複檢查了數次,才站起身,對我們道:“腦是第一步,當蠱蟲啃食完腦部,便會一路向下,吃其它的器官,直至所有的血肉都入它腹中時,人就隻剩下空皮囊,蠱蟲便從口中爬出。”


    畫皮鬼實在惡毒!說是選擇,其實是想讓我們都死,它好取皮繼續害人!用自己的術法還不夠,偏偏要學他人用蠱,老奸巨猾、老奸巨猾!


    我的聲音顫抖:“那……該怎麽辦?”


    銷其雷無所謂道:“要麽請覡或巫,要麽請巫醫,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老道士聞此,立即帶著大夫走了,說是順便請請看那些人願不願意來。而銷其雷說完話後,卻伸著懶腰想要睡覺。


    此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不可能是老道士,他若迴來,自會直接出現站於屋內,畢竟屋裏有人醒著,不會嚇到誰。而如果不是他,這麽晚了,會是誰呢?


    門外有人喊道:“小生途經此地,錯過了進城的時辰,此時無處可去。見屋內燈火仍亮,可否借宿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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