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降低聲音,懇求道:“繪姨娘,求您了,留下何雲憂。我知道這會給您帶來麻煩,但極有可能會救他一命。”


    繪姨娘拉著我的手,輕輕拍著,柔聲道:“泠然,姨娘雖那麽說,但還真不是怕麻煩,隻是你也看見了,那孩子被我救了卻不領情,硬說我是居心叵測,我若再把他留下,那這惡人的罪名不就坐定了嗎?況且,你當真希望他離開你嗎?”


    我躲開她的目光,沉默了,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泠然,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也不要與所愛之人離開,否則不論是何原因,都會後悔一輩子。這是姨娘親身實踐過的,不希望我的外甥女重蹈覆轍。”她放下手,慢慢轉身踱著步子,“十五年前我陰差陽錯惹怒了一個魔王,他說要殺我的全家,而我全家就隻有姐姐和我,我害怕極了,為了不連累姐姐,自己跑了出來,來到此地得到義父的庇護才幸免於難,但答應了義父永不出河的條件……”


    繪姨娘聲音沙啞,越來越小,直至完全發不出聲音,她扶著桌子,肩膀不停顫抖,哭聲雖被她強壓著,但還是傳了出來。我走近,幾度伸出手,卻不知如何安慰。


    須臾,繪姨娘笑了,眼角掛淚,恍惚中,眼前的人似乎變成了夢中的親娘,我失了神,差點將“娘”字脫口而出。


    “我真是糊塗了……跟你說這些幹什麽。泠然啊,聽姨娘的,管他什麽陰謀威脅,最起碼,最親的人在眼前好好的,這就夠了啊。”繪姨娘頓了頓,“泠然,我雖今日初見你,但言語間,你的好強與擔當全然體現無遺,其實你不是怕他被銷其雷拿去做人質,而是怕保護不好他。你們此去,不一定非要死一個活一個,姨娘相信,你們會全身而退。”


    “放我進去!放我進去!”何雲憂此時破門而入,幾個小妖慌亂地邊解釋邊要拉他出去,繪姨娘揚手讓她們下去。何雲憂這下沒了阻礙,三步並作兩步就衝到繪姨娘眼前,指著鼻子罵她:“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害我不夠,你還要害泠然?我、我跟你拚了!”


    “何雲憂!”我喝止他,“真是東郭狼。繪姨娘可是救了你。”


    何雲憂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滿臉都寫著不可思議,他向後趔趄了幾步,然後一下摔坐在地:“好啊,都認親了,墨泠然,你用不著趕盡殺絕吧。”


    我哭笑不得:“誰稀罕殺你,繪姨娘救你說她不安好心,我救你又說我趕盡殺絕。如此,便把你送迴蜃龍嘴裏嚼碎下肚好了。”


    他的眉頭擰成了麻花:“那你說,你和她什麽關係。”


    我和繪姨娘相視而笑,接著,將原委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他聽完,麻溜地起身對著繪姨娘就行了大禮,口中“姨娘姨娘”叫得比我還親。


    “好了好了,都是姨娘的好孩子。”繪姨娘把我們的手放在一起,何雲憂立即握緊了,我想抽也抽不迴,當著姨娘的麵,又不好發作,隻得強顏歡笑隱忍著。而何雲憂那廂卻得意壞了,一個勁地衝我擠眉弄眼,濃黑的眉毛不斷扭動,像蟲子似的,看得我隻想照臉給他一拳。


    繪姨娘看著我們這樣,“噗嗤”一聲笑了:“你們倒還真般配,一個穩重一個急躁,一個成熟一個稚嫩,互補了。”


    何雲憂一聽,表情更是驕傲不已,揚著下巴,用鼻孔對著我說:“泠然,繪姨娘說得對,你就是太稚嫩了。”很明顯,他會錯了意,我怎麽好不打他臉呢。


    於是我麵無表情道:“稚嫩還好,最可怕的是無知,無知也罷,更要命的是自己出醜卻還洋洋得意,取笑別人。”


    他愀然作色:“你什麽意思?”


    眼看我們就要吵起來了,繪姨娘忙拉開我們:“好啦,你們吵什麽,這路還趕不趕了?”


    “哈哈哈……”一聲渾厚的嗓音自院中傳來,緊接著,屋門便出現了一個膀闊腰圓,身著紫衣,絡腮胡子不停抖動的七尺男子,“來都來了,喝杯茶再走也不遲啊。”


    繪姨娘笑著迎了上去:“義父,您說笑了,他們怎麽敢受您的茶?”


    義父?那就是蜃龍,細看他的神情,不怒不喜,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情,更別說猜測他此時的想法了。他又張口笑了,嘴雖咧得大,但絲毫看不見樂顏:“青青。”


    “女兒在。”


    “你心善,樂於救人倒也罷了,可這……”蜃龍指著我,苦著臉,似在思索我的名字,我剛要開口,他就一擺手繼續道,“管她是誰呢。青青啊,她可不是普通人,昨天水麵上的冰就是她凍的,今日又闖進玄紫宮城來,她……”


    “她自然不是普通人,”繪姨娘笑著打斷他,“泠然是我的親外甥女呢。”說著,湊近解釋了一番。


    “那也不能輕饒了她,太過分了,三番兩次饒我安寧,我必須要好好罰她一罰!”


    “罰罰罰。”繪姨娘拍著蜃龍的後背,“他們這兩個孩子啊,一定會聽您這個幹祖父的話。”


    蜃龍一吹胡子:“嗯?我什麽時候認他們了?”


    “得了義父,你巴不得有子孫呢。但是啊,不知道哪個可憐老頭兒實在怪癖,誰都不願嫁,最後隻能認幹親了,但幾百年來,卻隻認了一個義女。”繪姨娘故意嘖嘖惋惜。蜃龍看了看她,都氣笑了:“好你個小青魚,敢拿我大蜃龍說笑?”


    繪姨娘拉著他坐下,為他捶背,趁他不注意向我和何雲憂使眼色,示意我們趕緊叫他。我們會意,立即跪下,聲音震耳欲聾:“幹祖父!”


    我們的好幹祖父當時正在喝茶,猝不及防被喊了,一口茶噴出去,不偏不倚落到我們臉上,不過四周都是海水,免去了擦臉的步驟。


    蜃龍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誰讓你們喊了?胡鬧,我沒說認你們!”


    何雲憂“騰”一聲站起來:“不認拉倒,我們走了!”我忙站起拉住他,搖搖頭。


    “啪!”桌子被拍響,嚇得何雲憂一顫,蜃龍幽幽開口:“敢走,我就殺了你!”


    “又不讓走,又不讓留,你自相矛盾,還遷怒別人!”何雲憂不知哪來的膽子,與他對罵起來。


    “你小子敢說我?你……”蜃龍說著搬起桌子就要砸他,也不管水壺花瓶嘩啦啦摔碎一地。何雲憂這才想到害怕,縮著腦袋躲在我的身後。我看出蜃龍是想嚇唬他,於是往旁邊挪了一步,揪出身後瑟瑟發抖的某人,順勢將他推至前頭。


    何雲憂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自己就與蜃龍撞了個滿懷,蜃龍被迎麵撲來的大活人撞懵了,手上失勁,桌子脫手,朝何雲憂腦門上砸去!幸好繪姨娘及時施法托住桌子,何雲憂除了被桌角輕磕了一下,並無大礙。


    蜃龍推開眼前的人,像是身上沾了灰般使勁甩袖拍著自己:“鬧劇!這親我打死也不認,你們趕緊走!我看著煩心、煩心、煩心!”他這一次像是真生氣了。


    繪姨娘在一旁故作埋怨:“你們聽見幹祖父的話了吧,幸好他寬宏大量原諒你們了,你們快走吧。”


    “別,我受不起,他們是我祖宗!”蜃龍胸口一起一伏地,看來氣得不輕,“要不是你,青青,這兩個人我早就吃掉了。真是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義父豁達寬容,不生氣了啊。”繪姨娘笑著安慰,然後朝我們擺了擺手,“走吧。”


    我們後退幾步,轉身踏出屋門,走出院子,穿過結界。由於體內的避水丸法力還未耗盡,我們直接遊上了岸。岸邊,一人一貓等得焦急。


    太陽早已升到高空,天空一碧如洗,萬裏無雲。成群的鳥雁盤旋而過,去往南方。而我們,則注定向北,一去不返。


    我看著旁邊意氣風發的何雲憂,心中思緒萬千。這個人,縱然有千般不是萬般缺點,我就想守護他,守護一輩子。說起來可笑,我甚至都不知道原因,也許,這就是書中的,男女情愛?


    我們一路無言,很快繞過此山,又走了十幾日,眼前又出現了一座山。按理說,出現山並不稀奇,但荒郊野嶺的,山上卻有許多人或拿叉、或拿網、或拿弩、或拿繩,站得筆直,昂首歌唱。


    “真是奇了怪了,”何雲憂道,“我見過唱山歌的,可那都是幹著活唱的,而他們工具是拿得齊全,但隻扯著脖子幹唱歌,倒有點守株待兔似的。”


    銷其雷接著道:“而且,山歌一般高亢嘹亮,他們這歌……卻甜得發膩。”


    “我們上去問問?”何雲憂興奮道,還未等我們點頭自己就衝了上去。我們隻得緊隨其後。


    何雲憂打斷一個手拿麻袋的人,好奇地問這麽做的緣由。那人很不耐煩地趕他離開,口裏直念“別搗亂”。無奈,他又拽住另一個人,結果他也是同樣的態度,就這樣問了數十人,才終於有人肯解答。


    原來,此山名喚杻(ni?)陽山,此山北麵有一座城池——鹿蜀城靠山而建,因盛產鹿蜀皮毛而得名。鹿蜀,一種隻在杻陽山生存的異獸,形體如馬,白首虎紋,尾巴赤紅,吼叫聲像是人在唱歌,皮毛可穿戴,穿戴後此人多子多孫。


    而他們,正是以唱歌的方式吸引鹿蜀,繼而捕捉,賣掉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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