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月亮被一層薄雲擋住了,星星也消失了大半。寒風料峭,幸好懷中躺著一隻有柔軟皮毛的小動物取暖,像個小手爐似的,我不禁又抱緊了些。我選了一塊較平的巨石坐下,望月沉思。


    今夜,發生了太多事。過去我不曾覺得,可今日這諸多事疊加在一起,讓我對銷其雷生了疑。我雖說不上原因,但隱隱覺得,夢中的殺害我親生父母的壞人,就是他,而他,正是白民國的首領。


    白民國,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詞頻繁出現,我當初本無意前往,可最終竟也去了,這會不會是他在幕後安排?銷其雷曾對我說起過死去的的妻兒,夢境中的那個人也講過自己夫人為救孩子魂飛魄散,幸而鎖住孩子魂魄,他們若是同一人,那讓我去白民國,就是讓我去救這孩子?


    銷其雷啊銷其雷,你太複雜了,何苦費盡心思謀略,你我互為朋友,理應兩肋插刀,這麽算計,我反而不想助你。銷其雷,我的推測隻是推測,而你,究竟有什麽隱瞞著我……


    “泠然姐姐?”小尾巴蹭蹭我,“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哦,沒什麽。”我拍拍它,“對了,你主人夫君到底是什麽人,有過什麽故事。你能告訴我嗎?”


    它欣然一笑:“當然了!你想從哪聽起?”


    我想了想說道:“他的身份?”


    “他?他可是堂堂白民國國君!”


    “還真是!”我驚起,差點把它摔在地上。


    小尾巴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驕傲的神情還未消散,眼睛裏就流露出委屈之情,我笑著抱緊它,繼續問:“小醋王曾經說你們的主人是……翡嫿仙子?”


    “是啊!”提到翡嫿仙子,小尾巴眼睛裏閃起了星星,“主人從天上下嫁白民國,因為有主人夫君的庇佑,才沒被打散仙術。就是她成親後的第一個半年,我和小醋王——就是以前的雪幽,被她撿到。”


    我點點頭,怪不得這兩隻小貓這麽喜歡主人,但有一個疑問,剛想到我就問出了口:“既然是仙子,為什麽最後卻去世了?她是為了救……”


    小尾巴突然耳朵一耷拉,眼眸中氤氳了一層悲傷的水霧:“是為了救小主人——銷延。小主人自出生起就體弱多病,因渴望他福壽延綿,這才取了延做名,但並沒有什麽用。什麽藥都吃了,什麽法術主人都施了,可他卻一天比一天虛弱,直到那一天……主人怎麽叫他,他都不醒……”說到這兒,小尾巴用爪子抹了把臉,泣不成聲,“小主人太可憐了……”


    我看著它,也很難受,但事情還未問清,就不能停下,沉默了一會兒,我輕聲問:“然後呢?翡嫿仙子為了救迴他,動用了全身仙術,卻隻鎖住銷延的魂魄?”夢中壞人所言的,我依原樣複述,以此試探。


    小尾巴吸吸鼻子,有些驚訝地看著我,然後怔怔地點了點頭:“而且,主人夫君法術雖高,卻用途有限,隻能殺人卻不能施救。當時,他確實很想救主人,但不可以,他抱著主人一直哭啊哭啊,直到她消散成煙。”


    事情很明顯了,夢中人就是銷其雷。而那夢,根本就是父母生前的記憶!我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難怪要用計謀引我前去救人。救殺父仇人殺母仇人之子,問世間誰能自願做出這等狼心狗肺之事!我咬牙道:“銷其雷……是不是需要修魂梳,救他兒子?”


    小尾巴一驚,朝身後望望,確認銷其雷還在洞內,這才眨著眼睛道:“是。”


    我抱著它的雙手在顫抖:“這麽說,你,是他派來,監視我的?”


    “不是的不是的!”小尾巴忙揮揮爪子,“我們隻是偶然碰上的!”


    我嗤笑一聲,表示不信:“偶然?那他還留下你們,就不怕你們說漏嘴?”


    它聞此低下頭:“其實,那天他叫我和小醋王過去,警告過我們注意該說什麽和不該說什麽……”


    “那什麽不該說?”我追問。


    “當然是——”它說著捂上了嘴,眼神驚恐,“我……好像全說了。泠然姐姐,你不會告訴他吧?”


    “當然——”我冷冷道,“會。”


    “啊?泠然姐姐,你最好了,求你了。雖說我是不死之身,但主人夫君想讓我死,我就非死不可啊!”它神情懇切,不像是說謊。


    “好了。我相信你,也不會出賣你。”我語氣稍緩,“我們剛才說的話,隻能是我們二人的秘密,這樣,你我都不會死,知道嗎?”


    它長舒一口氣,眉開眼笑:“泠然姐姐最好了!那主人夫君……”


    “銷其雷處心積慮邀我一遊,我怎麽能負了他的好意?而且,我還要送他一份禮物。”我看向山洞,語氣寒如冰雪。


    銷其雷,我不知道你何時開始對我用計,我隻知道,能被你用來威脅我的,就隻有朋友罷了,那倘若我沒有朋友,你又當如何?你無可奈何!修魂梳,唯有主人自願使用方能成效。而我,不僅不用,還要當著你的麵打散你兒子的魂魄!


    別怪我心狠,我隻是一麵鏡子,誰對我怎樣,我就對誰怎樣。你不是喜歡玩弄計謀嗎,好啊,我陪你。


    月亮此時完全被烏雲擋住,風來得更緊,四處嗚嗚作響,須臾,砂飛石走。洞外實在不能待了,我頂著風撿了些樹枝,跑迴洞內,用它們生火,火雖不大,卻也比洞外暖上數倍。


    何雲憂湊過來,滿臉堆笑:“然兒,你真貼心。”


    我狠狠推開他的臉:“這火不是為你生的,銷大哥擊退狼群十分辛苦,又被某個不識好歹的東西打傷了,我自然要多關心他些。”


    銷其雷聞此,翹著二郎腿得意道:“看到沒?我的火,老墨專門為我生的!”


    “然兒,你……”何雲憂愀然作色,“剛剛他說為了你才出法術,你不會真信了吧?”


    我無所謂道:“信!怎麽不信?”他為了我,就是為了修魂梳,為了他兒子。雖隻說了一句話,可理由確是極其充分,我自然堅信他,是為了我。


    “然兒……”


    “叫我泠然!”我冷冷打斷,“我父母給我起名泠然,紅槭村的人也都是這麽叫的,你跟我有什麽關係,就要給我起名?”說到最後,語氣完全變成了嗬斥。不僅如此,我有意將父母和紅槭村分開說,看著銷其雷的反應,很遺憾,我隻能說他偽裝得不錯。


    而何雲憂就不像他那麽淡定了,接著我的話就吼:“我跟你沒關係?說出這樣的話你有良心嗎?第一次見麵,就是我救了你啊!”


    “救我是你自願的,而且自從救了我,你一直像狗似的跟著我,幾乎寸步不離,誰知道你是何居心?”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幹脆利落。


    “墨泠然!沒想到你這麽無情無意!”何雲憂咬牙切齒,“好!這一路上,你別指望我再跟你說一句話!”


    我仰頭挑眉:“也別一路上,有本事就此分別,井水不犯河水,更別提說什麽話了。”


    何雲憂想大叫,但張了幾次嘴都沒有出聲,最後隻剩下失魂落魄:“為什麽?你為什麽這樣對我,就因為我給你起名字?那銷其雷叫你‘老墨’你為什麽就應?”


    “因為,”我抿抿嘴,徐徐吐出四個字,“我厭惡你。”


    銷其雷眉頭一皺,但很快恢複了神色,他哈哈一笑:“老墨,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啊,何老弟他再不好,也是咱的朋友不是?說不定日後你和他的關係還能更親呢!都說床頭打架床尾和……”


    “銷大哥!”我盯著他,眼中劃過一絲狠戾,“你用不著勸。”


    他怔了一下。


    何雲憂頹唐道:“厭惡我,為什麽?”


    “為什麽?”我裝出聽了笑話的神情和語氣,接著嚴肅道,“第一,喋喋不休。不管在哪兒,你總是滿口胡言亂語,使人生厭;第二,自以為是。總是自作主張做一些他人不需要也不想要你做的事,例如起名,你以為這是愛稱,可別人卻覺得是無事殷勤;第三,膽小怕事。舊事就不提了,隻說剛才,狼群來了你是裝著抵抗,可你的害怕明眼人都能覺察出;第四,衝動……”


    “夠了!”何雲憂自嘲道,“想不到你對我成見這麽深,好,我就不在這兒礙您老人家的眼了!我走。”


    “不送。”我退後一步讓出洞口,背對著他。


    銷其雷見狀,忙拉著何雲憂,大聲對我道:“老墨,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為什麽非讓他走?你讓他走,那我也走!”


    我笑了:“走啊!”我料定銷其雷會一直跟在我身邊監視,所以說出此話。但我沒想到,銷其雷直接攬著何雲憂出了洞!銷其雷這一步棋,目的何在?


    小尾巴焦急道:“泠然姐姐你到底怎麽了嘛?這……他們都走了,你又該去哪裏呢?”


    我望著二人漸漸消失的背影,不知如何作答。


    我看著跳動地火焰,肯定是光線太強了,眼睛不知不覺滾下淚來。我立即擦幹,腦中全是何雲憂悲戚的神情。我狠狠扇了自己幾巴掌,扇去了淚水,卻扇不去腦中的那個人。


    何雲憂,對不起,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的命不好,肩上的擔子太重,我不能連累你,對不起……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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