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大人——”


    外麵,一陣喧嘩,一群拿著火把和兵器的人將屋子團團圍住。有一個眉尾長著黑痣的人,更是揮刀闖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死去的周膨,隨即用刀指著我們:“走,去見太守!”


    真是一群可笑的喪家之犬。


    我這麽想著,甩開何雲憂的手,準備施法,朱簡兮卻製止了我,稍稍湊近小聲說道:“周膨一個小小縣令就敢為所欲為,那他恃陽城太守必定更加肆無忌憚。若能一舉為恃陽城從根源上肅清禍害,何樂而不為?”


    根源上?就是說再次將計就計,像鏟除周膨一樣扳倒太守?我會意後,點點頭,收起手。


    見我們無意抵抗,他們一哄而上,將我們五花大綁,連夜押送至太守府上。


    此時,屋外房簷上,一隻動物看著這一切,然後轉身跳入黑暗,尾隨眾人。


    快天亮時,我們被帶到地點,太守伸著懶腰上了廳堂。一聽我們殺了縣令,原本惺忪的三角眼頓時瞪得溜圓,臉上的橫肉跳了整整六跳,胡子顫個不停。心裏是又驚又怕,驚的是周膨那小子居然一夜間就被人殺死,怕的是眼前的幾人也可能會拿去自己的性命。是以心情久久不能平複,直到有人喊“大人”,他才迴過神來。


    “大人,誅殺官員罪大惡極。”說話的,就是那個眉尾長痣的人,看來是想邀功請賞。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是小的冒著被兇徒殺死的危險,將他們捉拿歸案,您看看。”他下意識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暗示要接替縣令之位。


    太守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可是卻不知他能給自己什麽好處,於是皺著眼皮,捋著胡子,作出為難狀,久久不開腔。


    長痣的也不笨,拍了下手說道:“周縣令是個好官,他對您的衷心日月可鑒,原因還不是您的知遇之恩嗎?以後若有後繼者,因了您的恩情當上這個縣令,難道給您的孝敬還會比他少嗎?”


    太守一聽這話,當即擺手:“那……不如你來當這個後繼者?”


    朱簡兮冷眼看著二人當眾買官賣官,覺得好笑,皇帝麵前還敢這麽囂張,真是活膩了!於是仰頭大笑。二人不解地看過來。


    太守覺得受了嘲笑,把全身力氣放在手上,拍響了桌子。結果手一接觸到桌麵就立即彈了迴去,他滑稽地邊甩邊吹。看到這一幕,何雲憂也“嗤嗤”地笑了起來。


    “大膽刁民,謀殺朝廷要員,還恬不知恥地嘲笑本官。你們究竟有幾個腦袋夠本官砍的?啊?”他跺著腳,吹胡子瞪眼。忽然看見我們居然還再站著,又怒喝:“刁民!刁民!見了本官為何不跪!給我跪下!”


    “大人!”朱簡兮淡淡道,“怕是你受不起我這一跪。”


    “受不起?你說什麽、受不起?”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然後故做愀然,“為什麽呢?”


    朱簡兮道:“因為你不配!縣令魚肉百姓,你這個太守不僅不管,反而與他同流合汙……”


    太守心下一驚,慌忙打斷:“你胡說!你有證據嗎?本官明察秋毫,愛民如子……”


    “若是明察秋毫,為何四年前周膨私自抄了他人的家,你卻讓他逍遙法外?”朱簡兮毫不客氣地質問道。


    “這……”太守的黑眼珠轉個不停。


    “若是愛民如子,為何與周膨狼狽為奸,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無稽之談!無稽之談!來人,把他們立即斬首示眾!”


    “我看誰改動簡兮姐姐!”屋外的屋簷上,小醋王背著一個小黃包袱,輕盈躍下,走進屋內。


    朱簡兮笑了:“好貓咪,來得真是時候!”


    太守見了貓,嚇得一蹦三尺高,趕緊鑽進了桌子底下,慌亂之際烏紗帽被碰掉了,想伸手出來撿,又忌憚地看了貓一眼。小醋王呲牙奓毛,一步步逼近太守。


    太守被嚇得語無倫次:“走開!來人……貓,打死它!”貓乃通靈之物,他殺人太多,怎能不怕,更何況眼前又是一隻會說話的貓,誰知道是哪個鬼來找自己報仇的呢?


    離太守隻有一寸遠時,小醋王“哼”了一聲,不屑地轉身。它走到我們身後,用爪子劃斷繩子,然後迅速跳到朱簡兮的肩膀上,昂首挺胸,耀武揚威:“皇上在此,為何不參拜?”說著取下小包袱遞給朱簡兮,朱簡兮解開它,拿出了裏麵的東西。


    太守見到那個東西,臉色煞白,冷汗直下。連滾帶爬地鑽出桌子跪拜,重重叩了幾個響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那包袱裏裝的正是皇帝玉璽!


    朱簡兮看著他,冷漠道:“朕限你三天之內,緝拿恃陽城內所有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之人。若做得到,你還可以保住官位,若做不到——提頭來見!”


    太守嚇得渾身一顫,隻聽說過新皇是個女子,可沒想到這女子居然渾身都透著王者之氣,壓得自己連唿吸都快停止了。但也許正因為是女子,才有慈悲心腸,居然還要保自己。由是心裏甚是感激,連連磕頭,話音雖抖,鄭重卻現:“微臣定當不辱重托!”


    朱簡兮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眼睛動了動,慢慢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在肉裏。


    三日之後,恃陽城中的為惡者已經悉數歸案。朱簡兮當眾大加稱讚太守,太守卻不敢受讚,苦著臉道:“皇上,您折煞微臣了,微臣也……唉,不說了。”


    朱簡兮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猜到他對自己曾經的過錯有所悔意。特意趁機問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對了,你辦事效率這麽高,也算個好官,憑借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獲得你想要的,為何偏偏走這些歪門邪道?”


    太守苦笑著說:“哪個人做官前胸中沒有宏圖大誌?哪個又不想憑實幹獲取所需?可是皇上啊,權利就像是沼澤,一旦得到,便會越陷越深。開始是貪小錢,後來就是大錢。壞事做得多了,怎麽會沒有人知道?於是就動了壞念頭,提著膽子殺人滅口,接著,人越殺越多,自己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直到隻手遮天的地步。”他毫不保留地吐露心聲,是在說別人,也是在說自己。


    “好了,朕知道了。”朱簡兮聽後,有些心事重重:看來當皇帝,我需要做的還有很多,單單這前朝遺風,就完全忽視不得。而要想從根本上整頓……隻能迴綰洲了。


    次日,改過自新的太守親自監斬惡人。一時間,萬人空巷,人們拍手稱快,歡唿雀躍。當天,街頭巷尾鞭炮齊鳴,舞龍舞獅表演不斷,簡直比過年還熱鬧。雖然下午下起了綿綿細雨,但絲毫沒有減弱百姓的喜悅。這雨,與其說是不合時宜,倒不如說是天公作美,洗汙濯垢。


    客棧裏


    “什麽?簡兮姐你要迴綰洲?你不跟我們一起去白民國了?”何雲憂比誰都著急,張口就問。


    朱簡兮道:“本來我就是來看泠然是否生還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要迴去。”她不想讓分別變得複雜,因此說了最淺層的原因,也是最無說服力的原因。


    秋以茹抓住朱簡兮的手,顰眉道:“簡兮姐,我們會舍不得你的。”


    “有什麽舍不得的?”銷其雷從桌子上跳下來,“人家是皇上知道嗎?江山第一!”


    “這話我不同意。”江之永道,“簡兮姐重情重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之所以迴去,是因為天下還是很亂,像周膨那樣的人還有很多,急需從國政上溯源整頓……”說到這,他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微微笑了一下,“失言了,還望簡兮姐勿怪。”


    朱簡兮笑著道:“我倒是覺得你看得很透。不如跟我一塊兒迴去,當個宰相?”這話倒不是玩笑,朱簡兮是真心希望學識淵博、見解獨到的人輔佐自己。


    江之永拱手推辭:“不敢。隻是一點拙見,上不了台麵。而且我本身喜愛遊曆四方,不願意受官場的束縛。”


    朱簡兮拍了拍他:“謙虛。我給你絕對的自由。”


    江之永還是不應,轉而言它:“白民國此路漫長,泠然他們……”


    “別打岔!”朱簡兮盯著他的眼睛,“你們又不是真心想去白民國,隻不過是找個念想好處生活罷了。”


    江之永和秋以茹對視了一眼,的確,家沒了,家人又在發配的路上去世了。可以說人生除了彼此,了無牽掛,隻有向著共同的目標一起走,生活才叫生活。


    朱簡兮見他有所鬆動,繼續道:“鐵血男兒如果不是報國無門,何人願意遊曆?現在國家殘敗,非做官不能修繕,而一旦國家變好,人間處處是‘白民’,又何苦要去費力追尋呢?”


    銷其雷聽了這話,當即輕聲嗤笑。而何雲憂則張口就要理論,我眼疾手快,抓住這個天生不愛報國,隻酷愛遊曆的“鐵血男兒”,示意他噤聲。他怏怏地閉了嘴。


    江之永沉默不語,見秋以茹對他露出一個信任的微笑,這才點頭答應:“好,簡兮姐,我們跟你迴去。”


    “唉……”銷其雷拍著何雲憂道,“以後就剩咱哥倆了——老墨啊,俺倆護著你啊!”


    我抱臂靠在牆上,白了他一眼。說話也不怕閃了舌頭,你們不讓我護著就萬幸了。


    吃過飯,道離別。


    天無風,雨仍在下,連連綿綿,淅淅瀝瀝,悄無聲息。雨像極了蠶絲,密密織著,仿若透明的珠簾。雨絲落地,又瞬間跳起,飄散而成了一尺高的薄薄霧靄。抬腳從中穿過,腳印無處尋覓。白民國的路上,從此,隻餘三人一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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