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哭喊著就跪在了地上,搗蒜般地不停磕頭。


    周膨聞聲,立即正襟危坐,煞有介事道:“莫哭,細細道來,本官會還你一個公道。”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他是個偽君子,我可能就會被這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騙了。


    我站在一旁,冷漠地看著地上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胡謅:“大人,小的名叫張小順,今日正好端端地駕著馬,結果這個妖女先是弄驚了我的馬,然後又讓馬把我狠狠地摔下去……大人,您看看,”他跪著往前走了幾步,用手扒著腦袋,“您看看啊,都流血了……”


    “放肆!”周膨拍響驚堂木,張小順嚇得一顫,連連磕頭。周膨斜了斜他,“行啦,那頭是傷得不夠狠嗎?你說說這大白天的,胡說八道什麽。我看那女子倒是個心善的人。”


    “大人!小的怎敢亂講啊?”張小順激動地拍著巴掌,“大人,您不信、您不信就去街上隨便抓一個人來,問問他們是不是看到了妖女殺人!”


    “住口!”周膨裝裝模作樣道,“你當本官是什麽了?本官愛民如子……”


    看著堂上堂下兩個人精湛的演技,我忍俊不禁,他們兩人同一時間噤聲,雙雙朝我看來。我清了清嗓子,看向旁邊。


    周膨的眼睛四處瞟了瞟,摸了摸胡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質問我道:“你見了本官,為何不下跪啊?”


    我理了理衣襟,看著堂上吹胡子瞪眼的人,徐徐說道:“大人恕罪,民女忘記了。”我說著,欠身收起一隻腳,直身跪下。我本來不願意跪他,畢竟蛆蟲跪了無益,反倒惡心自己。但因為要謹慎行事,才勉強屈服。


    他卻十分滿意,撮著胡子眯起眼睛,打量著我,眼珠滴溜溜轉得很快。我被他看得不舒服,咳了幾聲,可他似乎沒聽見,眼神像水蛭似的附在我身上。心裏的厭惡感不斷翻騰,我揮手扯開他的目光:“大人,他信口開河。”


    “我哪裏信口開河了?”張小順抹了把眼淚,“大人,我好冤枉啊!這個妖女把我害慘了啊,我以後若是癲了,我那八十老母可怎麽……”


    “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妖女,好,證據拿出來!”我打斷他,原因是我實在受不了一個人比何雲憂還矯揉造作……呸,我想他幹什麽。還真是走得遠了,愛做戲的人也見得多了。


    “證據?你這個妖女還敢提證據?街上哪個人沒看見你行兇?”張小順指著我的鼻子,張牙舞爪。


    我也不理他,假意對周膨說:“大人,您是父母官,聽信一麵之詞絕不明智。還是待人證上堂,我們再互相對峙。免得一些‘伶牙俐齒’的,誤了您‘明察秋毫’。”人證上堂,看你們還有什麽可演?


    不一會,兩個人就押上一個身著粗布短褐的男子,此人畏畏縮縮的,不停地左顧右盼,腿抖得連路都走不好。一上來,他就匍匐於地,牙齒打顫:“大大大……大人,草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大人別殺我、別殺我……”


    周鵬“和善”地笑了,真真像春風一般:“誒,你無罪,我為何要殺你呀?你隻要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麽,不就可以迴家照顧妻兒了嗎?”


    那人聽了這話,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這是拿妻兒威脅自己啊!


    周膨接著道:“你說,她——”他用下巴點了點我,“是妖女嗎?”


    那人看了看我,見我也看著他,於是就做賊一樣收迴目光,低著頭不說話。


    周膨“哼”了一聲,笑裏藏刀:“說,是嗎?”


    那人瞬間明白了,這是要讓自己作偽證啊!他咽了咽口水,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氣言:“她——”聲音很大,但剛一出來就蔫了下去,最後竟與蚊子哼哼一般微弱,“就是妖女。”


    我皺眉看著他,對簿公堂,全靠人證才能免罪,而他漠視道德正義,與惡人同流合汙,究竟為何?又看了幾眼他的神態,我明白了,這是被梟蛇鬼怪給威脅了,想著想著,竟生出幾分同情。


    “啪——”驚堂木又跳,引出周鵬的“義正辭嚴”:“妖女,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媚上欺下,道貌岸然,不是指周膨又是指誰?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多費口舌。我昂著頭站起來,狠狠甩著袖子:“我無話可說。”


    “好!來人啊,將這妖女收入大牢!”周膨臉上盡是喜悅,不是犯人伏法的自豪,而是打得獵物的驕傲。


    幾個衙差一哄而上,我沒有絲毫抵抗,被他們押入牢房。


    周膨“嘿嘿”笑著,蹲在那人麵前:“算你識相,迴去吧。”


    “謝……謝、謝謝大人!”他把頭磕得“咚咚”響,然後趕緊起身,落荒而逃,直奔家而去。跑到半路,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拐了個彎,來到一家餛飩攤旁。


    “不好啦——”他跌跌撞撞地跑來,一個不穩,摔倒在地,翻了個跟頭。江之永見到了,忙扶起他,擔憂道:“您剛剛被帶走,我們還擔心呢,這是怎麽了?”


    他哭著跪下,心有餘悸:“她——你們同行的那個姑娘,被抓走了!”


    “什麽!”何雲憂衝上來就抓住他的衣襟,“不是有你做證嗎?你難道作偽證了?”


    “我……”他愧疚得說不出話。


    “好了,他肯定不是有意的。而且現在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子桑柔攔拂下何雲憂的手,“為今最緊要的,是想辦法救出墨姑娘才是。”


    朱簡兮垂眸,一番思忖後,笑了。對,接下來,就這麽辦,既能順利懲治惡人,也能順便懲治……賤人。她看向何雲憂。何雲憂正托腮想轍,忽然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一迴頭,隻見朱簡兮直直盯著自己,不自覺地心裏發毛,他揚聲壯膽:“簡兮姐你看我幹什麽?”


    朱簡兮收迴目光,認真道:“那周膨不是喜歡美人嗎?再使個美人計如何?”


    “不行!”何雲憂雙手張開,護住子桑柔,“至少柔柔妹妹不行!她太嬌弱,不適合去見那個禽獸。”


    “讓我去吧,”秋以茹上前一步,緊握雙手,眼神堅定,“泠然他曾經救了我,我這次也要救她!”江之永拉迴她,擔憂地搖了搖頭。


    銷其雷長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簡兮既然這麽說,定是有了人選,又爭什麽啊你們?直接猜唄。”


    “誰?你嗎?”何雲憂指著朱簡兮。


    朱簡兮一巴掌拍開他的手:“還有你。”


    “他?”眾人大吃一驚。


    銷其雷壞笑地衝何雲憂挑眉,捏著嗓子和蘭花指,與空氣說話:“周大爺,小女子憂憂,給您笑一個。”他的嗓音本身低沉雄厚,煞是好聽,如今來這麽一出,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朱簡兮看著銷其雷,笑而不語,他即刻就發現了,警惕道:“你最好別打我的注意。”


    “剩下的三個女子中,能救人的隻有我,當然要帶兩個臉皮厚的男扮女裝充數,隨我一起了。”朱簡兮認為這理所當然。


    銷其雷剛要反駁,子桑柔弱弱道:“簡兮姐,別再難為銷大哥了,我去。我也會法術的。”


    “什麽?”眾人又是一驚。


    子桑柔抿著嘴點點頭,點著點著,動作慢了下去,眼神中漸漸蓄滿了恨意,直至溢出:“而且,我想親手殺了這個蠹蟲!”語出驚人,眾人都沒想到,外表柔弱的一個女子,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她歉意地看了看大家,又懇求著朱簡兮:“簡兮姐……”


    內心曆經一番鬥爭後,朱簡兮終於點頭:“你去挑一件他能穿的成衣和一些豔色的胭脂水粉,我去看看鐵鋪,準備點順手的家夥。天黑後行動。”說完後,她們就動身離去。


    何雲憂看著二人匆匆的背影,哭訴道:“為什麽我這麽慘?救人的方法有那麽多,我寧願跟那周膨幹一架,也不願扮女的,再說了,我又不會。”


    小尾巴從頭至尾,一直趴在凳子上沒有說話,隻在心裏哀歎,怎麽又是泠然姐姐,姐姐太可憐了。正這麽想著,思緒就被何雲憂的“不去”打斷了,它嘟著嘴,捂上耳朵,感覺打死都不要理這個無情的人了。再一聽他說“不會”,小尾巴直起頭,我會啊,我什麽人都會扮,不就是附身嘛。


    想到這,它偏著頭,一步一步向何雲憂逼近。“唰”,一道白光轉瞬即逝,又因為在白天,它極不明顯,所以無人注意。


    半個時辰後,朱簡兮和子桑柔終於去而複返,領著他們進了家客棧。這家客棧是她們剛才在迴來的路上找的,店麵寬敞,生意興隆。上樓到了房間裏,她們一股腦地拿出東西,二話沒說,就要給何雲憂穿戴,何雲憂也不拒絕,進了自己屋把衣服穿上,又乖乖出來化妝。


    因為秋以茹平常與這些東西接觸得最多,所以胸有成竹,認為可以搞定。可看到鏡子裏何雲憂的臉,頓時為難起來,一番思索後,心一橫,動起手來。化完後,她左右看了看,表情說不上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好了。”秋以茹低著頭收拾東西。


    眾人忙好奇地湊上來,表情都凝住了,一個個可謂瞠目結舌。靜,屋內很靜,然後,哄堂大笑!銷其雷直拍桌子,笑得眼淚兒都快出來了;朱簡兮則前仰後合,扶著牆才不至於摔倒;而子桑柔捂著嘴,眉眼彎彎,邊笑邊偷看;江之永也低頭抿嘴,身子抖個不停。秋以茹見狀,急道:“你們別笑……”話未說完,自己也跟他們一起,咬著下唇笑起來。


    何雲憂歪歪頭,拍拍臉:“挺好看的啊,笑什麽?”確實好看,一張男人的糙臉上,描了細細的濃黑色柳葉眉,眉毛下,用青黛勾出的狐狸媚眼十分刻意地閃著電光,再向下,石榴色的腮紅光芒四射,最後,是櫻桃小嘴飽滿一嘟。


    一抹夕色終於浮現於天際,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慢慢冷清了,當最後一聲吆喝消失時,夜接踵而至。月冷冷的,施舍出幾絲月光,投進陰暗的牢房,卻連一絲都不剩了。


    我被反手綁著扔在地上,因為難受,摸繩施法,繩子結冰後就脆了,輕輕一拽,掙開了。我坐起來,邊揉手腕邊暗自思索,靜觀其變。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響起,抬眼看去,一個獄卒已至,此時正在開我的鎖。“哢嚓”一聲,鎖開了。他看了看旁邊被我拽爛的繩子,倒也不驚訝,進來就將我反手扣住。


    這麽晚了,不可能是陳述案情。於是,我扭臉,皺眉問道:“這是幹什麽?”


    他冷冷道:“大人覺得姑娘有冤情,要翻案重審。”


    不可能!我這麽想著,也這麽說了。可他用輕蔑地一哼,作為迴應。我再次問時,他卻連一聲也不肯出了。當他把我押到一處地點時,我驚呆了,這是……周膨的宿處?


    我驚,是因為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上午,朱簡兮的那句小心,就是開始智拿周膨的信號。先順水推舟,再裏應外合。不過我們人少,必定寡不敵眾,這就需要我撤去他身邊所有的人,直接撤自然不行,但一旦周膨對我動了心思,事情就輕而易舉了。


    這麽想著,我已經被送進了屋,門在身後被重重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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