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豪爽輕快,循聲望去,是朱簡兮!身旁還有一隻無尾白貓。


    她快步走來,緊緊與我相擁,聲音激動:“太好了!太好了!”


    何雲憂走上前分開我們:“皇上!你怎麽會有空的?”


    “皇上。”我看看二人,不解問道。


    朱簡兮推開何雲憂,有些難為情:“皇帝老兒死了,現在我是新皇。”


    我一時間錯愕不已,心中五味陳雜,是仇人已死的痛快?是沒能親手殺了仇人的不甘?還是欲報仇卻自己先死的委屈?……都不是,卻又都是。這些情感像五色繩一樣緊緊勒著心髒,我久久喘不上氣來。


    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滑落,凝於下巴尖,滴到手背。“嗒”的一聲,我驚醒了,擦著淚道:“謝謝你。”


    “你謝她幹什麽?是阿永殺了那狗皇帝。”何雲憂忍不住插嘴,見我不解,他介紹道:“江之永——以茹妹妹的青梅竹馬,她應該給你說過吧?”


    永……秋以茹的確提過“永哥哥”,應該是同一個人。我點點頭。


    “對了,”我想起剛才的話茬,問朱簡兮,“簡兮姐,你身為皇帝,離開皇宮到這裏,那天下事務怎麽辦?”


    “我任命了幾個值得信任的大臣幫忙打理,想來不會有什麽差錯。”


    朱簡兮都信任的人,那必定可以托付。我淺笑著:“那就好。”


    “好了好了!”何雲憂打斷我,“快上山吧,他們還不知道你活過來了。”


    “他們?”


    “就是阿永,以茹妹妹和銷大哥。”何雲憂說著翻了個白眼,“免得他們再找下來,遇到‘危險’。”


    朱簡兮聽出他話裏有話:“危險?什麽危險?”


    “昨天明明已經施過法,修魂梳卻掉到了水裏,我想連夜找,可他們偏說有危險不願意,三個人又迴到山頂,說是今天再找。”何雲憂不屑道。


    朱簡兮義正辭嚴:“為了自己,連朋友的死活都不管?算得什麽人!”


    聽他們說話,我也不便插嘴,於是默默不語。


    小尾巴道:“就是!多虧雲雲姐夫,拉著我找了泠然姐姐一夜,終於發現了。”


    朱簡兮剛才還發著怒,這會兒卻憋笑:“雲雲……姐夫?”她蹲下來,拍拍它的小腦袋,“小尾巴,機靈啊!這你都發現了。”


    見朱簡兮與別的貓親近,無尾貓走到她跟前,用肉爪爪踩她的腳,酸酸道:“我也很機靈的。”


    “是是是,你也機靈。”朱簡兮欲抱它,誰知它卻傲嬌地走開,口中念念有詞:“這麽多天,你知道別的貓有名字,卻不給我取名,天天叫我‘貓’,我怎麽不叫你‘人’呀。一點都不愛我,壞簡兮,臭姐姐……”


    “你敢罵我。給我站住!”


    “就不!你來追我呀!”


    何雲憂看著她們追逐的身影,笑了:“想不到那惡貓的變化挺大。簡兮姐真有本事。”


    “簡兮姐救了它一命,這算是賴上她了。”


    何雲憂故作驚訝:“不得了,它那小暴脾氣還會讓別人救?”


    我有些內疚:“它被我傷得太重,又遇到了豹子,才無法……”


    “那是它活該,殺了那麽多人,用豹子嚇死它,小懲大誡。”


    “說是這麽說,”我看著他的眸子,“但它本性不壞,隻是缺少關懷。”


    他摸摸我的額頭:“沒病啊,你說什麽胡話。殺人吃人叫本性不壞?”


    “但它為什麽不殺以茹?而是借她的身體殺別人?它完全可以用對付客棧老板的一套對付所有人。”


    他想了想道:“這麽細推起來,的確不對勁。客棧老板剛見到貓就慘死,而以茹卻能養貓,雖深受其害卻不死,都是正月晦日而生,如此區別對待……”


    突然,他拍了下腦袋:“會不會是他們對貓的態度不同?那日我聽到了老板趕貓的聲音。”


    “這就對了。這個貓是為了證明自己比人類強大,才做了錯事。而我們一旦關心它,它心裏的冰就會融化。”


    “怪不得……”


    遠處,貓已經被朱簡兮掐在手裏,拚命想用爪子踹她的臉,可惜腿太短,根本夠不著,它氣極了:“名字,快點,愚蠢的人類。”


    朱簡兮好笑地反問:“你這是求我?信不信我扔了你?”


    “你這是威脅我?信不信我吃了你?”貓氣鼓鼓的。


    朱簡兮挑釁地把手抵到它的嘴前:“來來,咬一口試試!”


    “哼,”貓別過臉,“我要名字!”


    “我左不過叫了人家一聲,你就這麽吃醋,那你叫‘小醋王’好了。”


    “我不要,難聽死了!”


    “愛要不要。”說著,朱簡兮把貓扔到地上。


    “好了好了!”何雲憂喊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快上山吧——走陽麵那條路。”


    山頂上的三個人為了盡早下山,天不亮就已經出發,走的也是陽麵小路,預備到了山腳再繞山尋找溪流。


    太陽漸漸升至高空,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消融了露珠,逼出了汗水。眾卻隻是急急走著,緊張不已。


    而某人上山時卻悠閑自在,話多不已。


    “泠然,你累不累?歇歇吧。”


    “泠然泠然,太陽這麽毒,渴了吧,我給你摘點野果?”


    “我跟你說,野果裏最好吃的就數三月泡了,甜中帶酸,光想想就流口水了……”


    “其實,地枇杷也好吃,就是……”


    他沉浸在說話的樂趣中,沒注意到我突然停了下來,一下撞到我背上,眼看要摔倒,慌亂中抓抱著我,把我帶著趔趄了幾步。


    朱簡兮左手右手各抱一隻貓,蹲到一個陰涼處,儼然一副看戲的模樣。


    “嚇死我了……”他不僅沒意識到抱了我,還抱得更緊,使勁把臉往我頭發上貼,“我差點要滾落山崖了。”


    我心下一緊,泛起波瀾,但還是微皺著眉:“我倒希望不是‘差點’。”然後攥緊拳頭,用胳膊肘頂開他。


    他這才意識到我們的距離,連連低頭道歉,抬頭時卻發現我已經走遠。剛想喊我,背後就挨了一拳。隻聽朱簡兮耳語道:“加把勁,姐知道你行。”然後推推他,大笑著走了,後麵緊緊跟著兩隻小貓。


    何雲憂哭笑不得,過了一會才意識到人已經走遠:“喂——你們等等我!”


    隅中將盡,我們到達了山腰,原本很窄的山道豁然開朗,向山體內擴,形成一方平地,有個籬笆宅院靜置於此。


    再見故宅,何雲憂登時鼻子一酸,紅了眼眶:“這就是魁杓仙人的故居。”


    山下,何雲憂講過我複活的過程,自然也提到了他。我很感激這沒錯,但不知為何,我替魁杓仙人感到不值,甚至覺得他愚蠢。我不理解他為什麽要救一個陌生人。


    山上遠遠傳來一些人的對話。


    “累死我了,不走了不走了!”銷其雷的聲音,聽著有些不耐煩。


    “銷大哥……”是秋以茹顫顫的哭腔。


    “煩死了,你這女人怎麽就會哭……”


    “銷大哥!茹兒隻是擔心,請你別再說她了!”是江之永含著怒意打斷的聲音。


    “不知道有什麽好擔心的!人又死不了。”


    “銷大哥!”


    “好,走!走!”


    聲音漸漸近了,我們轉過去,麵向他們。


    “泠然——”秋以茹最先看到我,跑過來就將我緊擁,她破涕為笑:“你終於迴來了,你終於迴來了……”


    銷其雷也高興地喊:“你怎麽活了啊!”乍一聽,好像不願意讓我活似的。於是,我身後的何雲憂陰沉著臉慢慢走過去,小尾巴更是二話沒說撲到他臉上。朱簡兮倒是鎮定,隻狠狠踩住他的腳,碾來碾去。


    銷其雷大聲唿救,忙一把拉住旁邊江之永的袖子,而江之永輕輕地拿下他的手,笑了笑走過去。


    秋以茹見他走來,忙拉著她的手向我介紹道:“泠然,這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永哥哥——永哥哥,這就是泠然。”


    他拱手行禮:“在下江之永,多謝墨姑娘救命之恩。”


    我還禮:“不敢,僥幸驅妖而已。”


    那邊傳來慘叫聲,隻見將近七尺的英俊男兒被一貓二人死死控製住。朱簡兮在背後別著他的胳膊,何雲憂生生將他的一條腿扳過頭頂,小尾巴趴在他頭上用小爪子拚命扯他的嘴。場麵及其滑稽。


    銷其雷十分有誠意的求饒:“錯了錯了錯了……放手放手……我道歉還不行嗎!”


    他們放開了他,他跨步而來:“恭喜您老沒死成!”說完還笑了笑。


    聞聲,他們幾個又衝上來,我擋住了,迴頭再看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儼然另一個何雲憂……算了,計較無益,我正色道:“我謝謝你。”


    小醋王此時在房頂上悠閑地舔著爪子,幽幽道:“一群白癡,我先走了。”


    “你才是白癡!你憑什麽罵人!”小尾巴最先跳起。


    小醋王輕盈一躍,優雅落地,高昂頭顱:“哼,不跟磨蹭蛋們說話。”


    “惡貓!你說誰磨蹭?”


    “雪靈,你想死嗎?”


    “小醋王,你給我站住!”


    幾個脾氣暴躁的“磨蹭蛋”追著它就往山上跑,而剩下的“磨蹭蛋”們相視一笑,快步趕上。


    打打鬧鬧地就到了山頂,幾個時辰的上山路,竟沒覺出一點勞累。但猛一坐到鬆軟的草地上,累意就席卷而來。


    夕陽西下,將雲泡進赤色的染缸,使其紅得發豔。遠遠看上去,又像是紅色的瀑布,飛瀉山間,奔騰入海。


    秋以茹不禁感慨:“崢嶸赤雲西,日腳下平地。”這是唐代杜甫所寫《羌村》的首句,當真是應景。然而誰又聽不出她是觸景生情。眼下雖不是兵荒馬亂之際,卻是家離親散之時,與詩聖的情況正好相反,心情倒是大同小異。


    我想了想,勸道:“‘無思百憂,不出於熲(jiong)。’憂心事隻會徒增煩惱,越想越心緒不明,別再想了。”


    秋以茹看看我,又低下頭去,趁人不注意,拭去眼角的淚花。


    “茹兒,”江之永溫柔道,“‘泛泛楊舟,載沉載浮。’雖然親人不在,但至少我們可以同舟共濟。”


    銷其雷道:“‘矧(shěn)伊人矣,不求友生?’就算你沒他,也有我們這些重友情的朋友。”


    何雲憂一臉困惑:“你們好端端的對什麽詩啊。”


    朱簡兮道:“不懂了吧,這叫文人雅興。走走,我們兩個粗人打點野味去。”


    兩人邊走邊說。


    “皇上……為民打獵?”


    “沒聽說過‘民貴君輕’嗎?”


    “自然聽過,亞聖孟子說的!厲害吧?”


    朱簡兮無不敷衍:“厲害……”


    很快,日落月升,繁星點點。我們生了火,烤著朱簡兮和何雲憂打的兔子。隨著“劈啪”聲,空氣中很快彌漫著濃鬱的肉香,眾人巴巴地望著眼前焦黃發亮的兔肉,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頤。


    “應該可以了。”我看了看道。話音未落,餓了一天的眾人都狼吞虎咽開來。


    吃過晚飯,我們坐到一塊高地上,望月談心。不知是誰挑起的話頭,說字如其人,人如其名。


    “這我倒同意,”江之永率先發話,“以茹的名字就有溫柔善良之意,人也是如此。”


    秋以茹臉色微紅,嬌嗔道:“永哥哥。”接著話鋒一轉,“永哥哥也是如江水一般寬廣仁厚呢。”


    “哈哈哈……”何雲憂忽然想起了什麽,拍著銷其雷的腿大笑,“怪不得你天天咋咋唿唿的,雷——而且臉比被閃電照了還白……哈哈……”


    “你就很好嗎?”銷其雷鄙夷道,“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個沒心沒肺的東西。”說著抽開腿,何雲憂重心不穩,腦袋撞了地。


    朱簡兮忍著笑:“罵得好!”接著說,“我的名是爹起的,即戰鼓敲起的聲音,我也確實喜歡打仗。”


    那我的名字呢?泠然……輕快的樣子,但僅限於兒時……


    何雲憂揉揉頭指著我,做賊般道:“不對,泠然不是。”


    恍若一聲令下,眾人都看向我。


    “泠然沉穩耿直,名不副實呐。”聲音雖小,我仍聽到了,淡淡一笑,就起身迴房。


    房子不大,我們幾個勉強住得下。


    突然,強烈的熟悉感迎麵撲來,我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來過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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