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我爹爹大敗叛軍的消息!”秋以茹忙跑去接旨。


    江之永皺眉:“喜訊怎會……茹兒!”


    所有家眷已在院中正跪聽旨。


    “……罪臣秋穀風意圖謀反。特執此旨,沒收家財,男丁壯者充軍,女眷妙齡者收歸教坊司,其餘全部發放邊疆。欽此。”


    秋夫人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娘!”秋以茹正要去拉,自己卻已被人強行拽走。


    “娘——”


    “你們住手!”江之永執扇大喊。


    “喲,這不是江丞相的大公子嘛!老奴見過……”


    “公公,究竟發生了什麽?”


    “秋將軍昏了頭了,明明即將拿下叛軍,卻下令撤退,皇上問罪時還肆意頂撞,你說說,皇上能不怒發衝冠嗎?”


    “那也不至於抄家……”


    “這可不敢亂說!”公公急忙打斷,“咱可不敢隨便評論皇上的旨意呀!”


    “那就沒有挽迴的餘地了?”


    公公搖了搖頭。


    一聲令下,秋家不再成家。


    “江哥哥……”被帶走時,秋以茹目光無助。


    江之永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隻暗暗攥緊了拳頭。


    紅槭山


    一個荒廢的村子靜默地匍匐於山腳。


    房舍破敗,四處焦黑,屍骸遍地,刀斧盡折。


    “我的天!這……”何雲憂驚道。


    一陣風吹來,焦黃的草無力擺動,河水歎息著流過,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


    “這兒就是紅槭村。”銷其雷上前一步。


    何雲憂不禁紅了眼眶:“泠然……”


    “好了!快上山吧。”


    何雲憂後退道,“我那天說了那麽多傷她的話……”


    “不行、不行!我要找她!”


    “迴來!白民國你還去不去了?”


    “不去!”


    “行,你小子,我去!”銷其雷道,“你走走走!”


    二話沒說,何雲憂轉身就跑。


    “喂——你還真走啊你!”


    泠然……對不起……何雲憂心裏道。


    我曾以為你變化無常、不負責任。


    我曾以為你行事魯莽、不顧後果。


    其實我錯了,你一直都想壓下仇恨,可是血海深仇如何壓得!所以你走走停停,徘徊在報仇與悔恨之間。


    你想報仇,手斬仇敵,大快人心。


    你也不想報仇,仇恨如傷疤,提一次就揭一層,每一次都痛徹心扉。


    泠然,我這輩子就賴著不走,跟定你了。


    泠然,等我……


    綰洲城外


    朱簡兮冷笑道:“這皇帝老兒真有意思,好歹也是將軍,就這麽說殺就殺,還抄了家。可憐他秋穀風戎馬一生,最終身敗名裂。”


    我歎息。


    “你‘唉’什麽?”


    “衷心錯付,可歎可悲。還有他的家人,無辜受累。”


    “他就是個昏君!你看,我都打到皇宮底下了,還想著讓那些女眷進教坊司。”


    “困獸猶鬥,他這是想重振皇威。”


    “哼,秋後的螞蚱,我看他沒幾天能蹦躂了。”


    皇宮內


    “江愛卿?找朕何事啊?”


    “皇上,犬子近日與微臣討論了一個問題,至今無解。想著皇上聰慧無人能及,特前來詢問。”


    皇帝很受用,滿意道:“馬屁就少拍了,什麽問題直接講。”


    “皇上。打糧食時,免不了有壞掉的穀子,但已經與好穀子摻在一起了,是全部倒掉不要,還是淘洗時細細揀出?”


    “愛卿糊塗!”皇上笑道,“自然是揀出來。”


    “是。皇上聖明。犬子也正是這樣認為。”


    “這叫孺子可教。”


    “皇上謬讚。犬子還拿人舉例……唉,如今想來,微臣確實糊塗,竟認為……”


    “拿人舉例?”皇上興趣十足,“我聽聽。”


    “他把糧食比作人,把穀子比作人做的事。好穀子就是完成的事,壞穀子就是失敗的事。”


    皇帝收了笑。


    “一件事不成就要否定了整個人,實在愚鈍不堪!”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你這是罵誰?”


    “皇上!”江丞相跪下,“秋將軍征戰多年,戰無不勝,僅因一次失誤便身首異處,天大的不值!”


    “而且,眼下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急需安撫人心,而不是肆意殺戮啊!”


    “你給朕住口!”


    “皇上!秋將軍已死,事成定局,無法挽迴,還望收迴聖命,饒恕其家人!”


    “你也想死嗎!”


    “微臣此次前來,正是以死相諫,哪怕命運同秋將軍,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反了!一個兩個的,都反了!”皇帝怒道,“兵臨城下,朕危在旦夕,一句撤退,叛軍就可隨時攻城而入……”


    “皇上!”江丞相喝道,“現在了,你還想著你自己嗎?你危在旦夕?那你的子民呢?”


    “朕殺了你!”皇帝氣急敗壞,拔劍劈來。


    江丞相閉上眼睛,劍入胸膛,鮮血四濺。


    皇帝瞪著眼,疑惑不已,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你不躲?”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身體轟然倒地。


    皇帝眩暈良久,迴過神來,狠狠啐道:“罪不容誅!”


    “傳朕的旨意,江祈殿前行刺,抄其全家!”


    綰洲城外


    一副血淋淋的盔甲躺在帳中,我們掀簾而進。


    “他叫錢十二,一年前入軍。”旁邊的兵道。


    “屍體在哪?”朱簡兮問。


    “沒有,隻找到這一攤血。”


    我焦急道:“他的誕辰?”


    “正月晦日。”


    “正月晦日?正月晦日!”朱簡兮衝出帳篷。


    我出來時,無尾貓已被掐在她手中。


    “簡兮姐姐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你那日怎麽對我說的?你就是這樣報恩的?”


    “我實在沒忍住。”


    “沒忍住?沒忍住就去吃皇帝老兒的人!你吃他算什麽!”


    “我……”


    “那隻貓呢?”朱簡兮問。


    這時,帳篷後麵跳出一隻貓,打了個哈欠道:“誰叫我?”


    “你為什麽不看好它!”


    “我……”


    “它——”我立刻擋在它麵前,“就是隻小尾巴,可能管住那隻大魔王嗎?”


    它感激地蹭蹭我的裙子。無尾貓衝它翻了個白眼:“物以類聚。”


    “你再說一遍!”


    “臭味相投!”


    “閉嘴!”


    “一丘之貉!”


    “煩人、不對,煩貓!”


    “豺狼虎豹……”


    “別說了你小祖宗!”朱簡兮晃著它,“都不嫌丟人!”


    “簡兮姐姐……”


    “別叫我!我這就把你扔了!”


    “我發誓我再也不吃人了!”


    “沒用!我不信你!”


    無尾貓可憐巴巴地望著朱簡兮,朱簡兮身上一陣發麻:“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簡兮姐姐,我求求你、我求死你了,再原諒我最後一下?”


    什麽措辭……朱簡兮想著,道:“真的什麽人也不吃?”


    “真的真的,包括那個瘋婆娘。”


    我……瘋婆娘?


    “你罵誰呢,你姐姐才是大潑婦!”


    “你姐瘋婆娘!”


    “你姐大潑婦!”


    “你姐……”


    “住口!”我與朱簡兮異口同聲。


    它們本來四目圓瞪、弓身奓毛,此時蔫了氣,怯怯地看著我們,見我們沉默不語,灰溜溜地跑了,邊跑邊小聲說著。


    “打一架吧!”


    “誰怕誰!”


    “誰怕誰是狗!”


    聲音漸漸遠去。


    “泠然,那日見你,我沒來得及細想。你來找我,不隻為了報仇吧?”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覺得奇怪。”


    我直視她的雙眼:“你懷疑我?”


    “你不懷疑我嗎?你當日親口說信任我會殺了皇帝,現在卻迴來,監視。”


    “墨泠然,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真是自討沒趣。”我轉身就走。


    “你站住!”她攔住我,“我說話是不中聽,但你前後矛盾的行為,的確令人生疑。”


    我苦笑不語。


    當晚,月光皎潔,為一切披上輕紗。


    我坐於帳前,沉思。


    “泠然姐姐?”小貓悄悄爬到我懷裏,用尾巴碰了碰我。


    “你在想什麽呀?是不是在給我想名字?”


    我笑了,摸摸它:“是,叫什麽好呢?”


    “今天你情急之下叫了我小尾巴,為什麽?”


    “你說呢?”


    “因為我就是。”它傻笑,“那就叫這個名字吧。”


    “好,小尾巴。”


    “泠然姐姐,你好像不開心的樣子,跟我說說好嗎?”


    “放心,姐姐好得很。”


    “姐姐說謊。我知道姐姐被大潑婦懷疑了,她就是個多疑怪。”


    “別胡說!”


    “我還知道,因為解釋起來麻煩,姐姐想用行動證明自己值得被信任。是的吧?”


    “是的,小機靈。但我還沒……”


    “我可以幫你。”它竄上我的肩膀,低語道,“我們這樣……”


    “行嗎泠然姐姐?”


    “興許能成。”


    次日,皇宮內


    皇帝起身:“道長,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朕真能永世為王?”


    階下,一位全身素衣的道士摸著胡須:“自然。此乃龍脈之地,頭籠祥雲,腳踏瑞土。隻不過……”


    “道長快講!”


    “皇上,貧道惶恐,不敢妄言。”


    “說!朕恕你無罪!”


    “皇上印堂發黑,恐怕大限將至。”


    “自相矛盾!”


    “皇上莫急!此乃劫數,一但渡劫成功,往後便能萬壽無疆,天下唯您獨尊。”


    “那,朕該如何渡劫?”


    “時間緊迫,您必須在兩日內取鼠、牛、虎、兔、龜、蛇、馬、羊、猴、雞、狗、豬之心各百顆,煉製成丹,服之可避萬劫。”


    “胡鬧!說其他的法子!”


    “確實另有一法,即用一仙人代替以上物品,投入熔爐,化作血水,飲下與其同效。”


    “好一個仙人!你讓朕去哪找?”


    “不用找,幫您求雨的姑娘就是。”


    “你是怎麽知道的?”


    “貧道還知,她此時就在城門之外。”


    皇帝隻覺得背後一涼。她,不是死了嗎?


    “對,但她死而複生了。”


    “你能聽到朕在想什麽?”


    道士笑而不語。


    很快,我被帶至皇宮。


    這個,曾經來過的地方。


    幾天後,熔爐鑄成。


    是夜,風嗚嗚作響,雲滾滾湧向一團。樹葉四千軍萬馬,喧嘩不息。百蟲停止歌唱,恐懼躲藏,卻又避無可避。草浪翻湧,絲毫不遜色海上波濤,後浪卷前浪,狠狠砸向地麵。


    我被五花大綁,抬至皇帝麵前,皇帝神情冷峻,卻又嘴角含笑。


    “放。”他輕啟雙唇,忍不住大笑。


    我被扔進爐子。


    燙!


    我條件反射,一下跳起,卻被沉重的蓋子直直壓下。


    我立即施法,用水護住全身。


    “泠然姐姐,到時我會讓皇帝單獨開爐,你衝出來直接殺了他!”


    “興許能成。”


    爐內溫度越來越高,隔著水,我仍身熱難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體內更像是滾進了熱油,五髒六腑都在燃燒。


    我再施法術,水外裹冰。頓時,熱氣被稍稍隔離,痛苦減輕許多。


    似乎是滄海桑田那麽久,體力急劇流失,冰層愈來愈薄。水漸漸沸騰,蒸汽灼灼,氣溫升高不止數個盛夏。


    怎麽……還不開爐……我快支持不住了。


    “皇上,真的好了,就是很快的。您信貧道。”


    恍惚之間,小尾巴的聲音傳入耳中。我一個激靈,清醒數倍。


    “皇上,此乃天機,隻能您一人開爐,才有成效。”


    “皇上!皇上!不能拿武器,不虔誠!”


    “對,就這樣抬開就行了。”


    好!打起精神!我甩甩頭,就快要成功了。


    窗外,閃電炸現。


    屋內,爐蓋緩開。


    “轟——”


    一束強光紮進眼中,伴隨著剜眼的疼痛,我——


    “人呢?去哪了?”皇帝火冒三丈,一腳踢翻爐子,掐著道士的脖頸,“你自己看!”


    道士被扔出半丈,舌橋不下,他幾乎是鑽了進去,也始終找不到人。


    “姐、姐姐?”他六神無主,“姐姐……”


    皇帝拽著他的後襟,七竅生煙:“你敢耍朕!去死吧!”


    “砰”的一聲,道士被猛猛撞向地麵,頓時印堂處皮開骨現!


    “這是?”


    一丈之外,有一隻焦黑的梳子。


    皇帝狂笑,雙眼充血,將梳子用力拋向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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