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暴怒的王蘭之一點也不像是清雅如蓮的翩翩貴公子。


    能讓王蘭之情緒失控的人很少,這厲旭算第一個。


    厲旭卻不以為意,道:“不用擔心,小蘭之,原本我想要拿迴屬於我的一切,可我現在覺得毀了一切更有趣。你就帶著不屬於你的一切滾到棺材裏去吧。”


    厲旭輕柔的笑了,轉身離開。


    王蘭之久久不能平靜,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殺了他,殺了他。


    可是殺不掉。


    厲旭武功不在他之下。


    殺不掉。


    即使加上宴澄,加上風蜈使,也殺不掉這個厲旭。


    他歎了口氣,麵色蒼白。


    ************


    幽暗的山間小路。


    厲旭坐在青石上,輕柔的采下一朵雨後紅花。


    龍涉男單膝跪地,聲音沙啞,道:“求大公子原諒屬下。”


    厲旭笑了,深情地看著手中的紅花,漫漫幽香,令人心曠神怡,尤其是這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野花的芳香似乎有了獨特的神秘感。


    厲旭的聲音輕柔似夢,他說:“你想讓我原諒你,好啊,你幫我奪迴《五毒秘傳》。隻要你做得到,你就依舊是我的屬下。”


    “這,大公子,密傳隻有教主知道在哪,教主此刻音信全無,屬下,不,小人不知從哪找起。”龍涉男為難道。


    厲旭道:“從王蘭之身上找起,如果我沒猜錯,密傳在王蘭之身上。”


    厲旭說完,就把野花扔在龍涉男麵前,冷聲道:“如果沒拿到《五毒秘傳》,你就提頭來見!”


    “是,小人定不辱使命!”龍涉男拿起那朵野花,消失在夜幕之中。


    *****************


    淩雪瀟依舊跪在地上,衣服早就濕透,可她什麽都感覺不到。


    她猶如木偶一般,不動,不笑,不哭。


    周圍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團火。


    火光搖曳,驅散一點黑暗,帶來一絲絲溫暖。


    火光映著厲旭蒼白的近乎詭異的麵容,他拿下黑鐵麵具,輕笑一聲,微微伸出一隻手,抬起淩雪瀟的臉,由衷感歎道:“真是一副好相貌,傾國傾城。”


    淩雪瀟不說話。


    厲旭蒼白的手指輕輕撫了撫淩雪瀟那蒼白的臉,說:“尤其是這種絕望到心碎的表情,很動人,你本來就很美,我見過很多美人,有過很多愛妾,可沒有你這麽美的。你願意為我做點事情嗎?”


    淩雪瀟疲憊的不像說話,但還是問了,“什麽事?”


    厲旭貼近她的臉,笑道:“我想廢物利用一下。”


    淩雪瀟譏諷一笑,眼中一派冰冷,道:“原來,我已經是廢物了,是啊,我現在確實是廢物。你想怎麽利用我?”


    厲旭道:“鬼穀弟子,合縱連橫,一個是縱劍勢傳人,一個是橫劍勢傳人,兩人都聰明絕頂,這二人聯手,我很不安。反正你現在也萬念俱灰,不如我殺了你,嫁禍給君臨,這樣秦瑉之就永遠都不可能再與君臨聯手,鬼穀兩名弟子將會永遠敵對,你說好不好?”


    淩雪瀟不說話,厲旭的笑容陰毒無比,“兩個好不容易才和好的師兄妹,反正你也恨他們不是嗎?你死吧,你的死可以變成橫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你甚至可以預見兩位鬼穀弟子鬥的你死我活,兩敗俱傷。這樣,不止他們生生世世痛苦煎熬,就是他們死去的師父恐怕也會氣的活過來,哈哈哈,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淩雪瀟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道:“是啊,真有趣。不,不,嫁禍給君臨太便宜她了,萬一秦瑉之發現我不是她殺的,是你殺的嫁禍給君臨的,那我怎麽能讓他們痛苦。”


    厲旭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淩雪瀟站起來,眼中一派冰冷,絕美的臉顯得格外陰森可怕,她說:“我要君臨真的殺我,我要他們真的生生世世永遠飽受痛苦煎熬!”


    厲旭哈哈大笑,道:“好!”


    淩雪瀟站起來,重新有了力量,走出這片山林。


    剛走出山林的時候,她迴頭厭惡的看了一眼這林子。


    瘋子。


    瘋子,這人是一個瘋子!


    我淩雪瀟就算是死,也不要別人設計好的死法。


    我淩雪瀟就是死,也不要別人用我的死達到別的目的。


    她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她不認識厲旭,但厲旭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周圍,她便知道厲旭武功遠遠高於她,這個人過於自信,他太高估自己了,他難道覺得自己操控人心就百發百中嗎?太幼稚,太可笑了!


    淩雪瀟施展輕功,瘋狂的想要逃離這裏。


    厲旭微微察覺有點不對,想要追過去,可遲了一步。


    他惱怒,他不容許自己失誤,哪怕一次!


    淩雪瀟,一定要殺了你!我最討厭別人騙我!


    廢物果然是廢物,不應該妄想著利用這等扶不上牆的廢物!


    隴西郡位於西秦與前涼交匯處,這裏地形複雜,是典型的兵家必爭之地。


    動蕩的時代。


    戰火紛飛。


    前涼自打極力促成涼秦同盟的護國長公主佳定公主薨了之後,涼秦結盟便脆弱了不少,而隴西郡這種邊境之地更是你爭我奪,你爭過去我奪迴來,你再爭,我再奪。戰爭是很平常的事,刀光劍影,火光四濺,土炮轟擊城牆,烽火不斷,炮聲連連。


    而這裏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就連兩國的士兵都是疲憊不堪,他們個個騎著金戈鐵馬,揮舞著長矛,侵略這片土地,無數老弱病殘來不及逃離的百姓成為他們肆意地收割的脆弱生命。


    每當邊境爆發小規模戰爭,這隴西郡又是一陣遷徙逃荒,老幼提攜,牽家帶口。


    炮火連天,街上全是逃難的人。


    前方擁堵。


    逃難的百姓焦急不已,生怕下一刻敵軍就會衝過來把他們剁成肉醬一般。


    他們個個麵露焦急之色。


    淩雪瀟問:“怎麽迴事?”


    她穿過人群一直往前走。


    她聽到老婦人的哀嚎,老婦人抱著死去的孫兒,對馬車裏的人淒厲叫道:“你還我孫兒,你還我孫兒……”老婦人的哀嚎是淩雪瀟從未聽過的尖銳和高亢,在嘈雜的人群中也是如此尖銳,嘶啞,一聲比一聲淒愴,甚至絕望。


    “為什麽不出城,過會兒前涼就打進來了。”淩雪瀟問。


    有人說:“馬車的馬踢死了這老夫人的孫兒。”


    老婦人一手抱著孱弱的孫兒,一手死死的抓著馬車的韁繩,淒厲叫著:“你還我孫兒。”


    馬車裏的人態度傲慢無禮,冷聲道:“你的孫兒已經死了,鬆手!”


    車夫似乎察覺到主人的憤怒,罵罵咧咧,一馬鞭打在老婦人身上,罵道:“滾!”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


    “怎麽這樣?太過分了。”


    “太囂張跋扈了,有沒有王法了。”


    “哎呀,這亂世,能有什麽王法啊,等前涼打進來,這父母官指不定會換一換呢……”


    老婦人被打了一鞭子,滾了一滾,馬車咕嚕咕嚕往前走,但她滾完又死死的抓著馬車,淒厲的叫道:“你還我孫兒……”


    她猶如瘋癲一般,即使明知道孫兒已經死了,沒有人能還的了了,即使知道她打不過這些有權有勢的人,但她隻有死死的抓著這個害死她孫兒的人,因為除了這樣,她什麽都做不了。


    馬車裏的人盛氣淩人,“有的人生下來就是低賤的螻蟻,隻配給我們做墊腳石,我的時間比你們這種低賤的螻蟻貴的多,死一百個你們,也抵不了我的一點時間。正如現在一樣,你死了草席一卷,無人問津。”


    若隱若現的殺氣從馬車裏蔓延開來。


    圍觀的人有的怕了,不敢多說話。


    老婦人卻不畏懼。


    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了,那就是真的無所畏懼了。


    她全身是血,是泥,她一隻手緊緊抱著冰涼的孫兒,淒厲的叫道:“你殺了我啊!難道沒有一點王法了嗎?”


    “笑話,我就是王法,你們這些毫無用處的賤民,西秦的王公貴族,誰不是給我幾分薄麵,王法,王法隻是向著我們這些有權勢的人。你們這些螻蟻,隻不過是王法拋棄的東西而已,已經不算是人了。別說我的馬踢死你的孫兒,就是我的馬踢死你全家,你們的王法又能奈我何,你們的命能有我的馬重要嗎?”馬車裏的聲音刺耳難聽。


    老婦人怒急,罵道:“你這個殺人犯,你不得好死,你會有報應的!”


    馬車裏的人猛地跳出來,一劍砍向老婦人。


    當!


    有一把劍橫檔過來!


    火光四濺!


    絕美的麵容,冷漠的眼神。


    那不帶一點感情的眸子掃了一眼那人。


    馬車裏的人是聖蠍使,趙枉言。


    淩雪瀟一開始沒認出來,她冷聲道:“錯了,你死了才是草席一卷,無人問津,還有萬千人拍手稱快。”


    “淩雪瀟?你還沒死?”趙枉言有一時的恍惚。


    淩雪瀟眼中帶著一絲輕蔑,道:“你說西秦的王公貴族給你幾分薄麵,你說你就是王法,那我今天就要看看那些王公貴族會不會來救你,你是王法,那我今天就是要毀了你們西秦的王法!”


    淩雪瀟劍光一閃,天際揚過一道如流水的劍光,趙枉言連忙揮劍格擋,叮叮當當,劍光閃爍,轉眼間二人已經過了幾招,淩雪瀟依舊是不急不緩,但劍招卻是異常的尖銳,劍氣逼得趙枉言睜不開眼睛,“轟……”的一聲,就在趙枉言眼睛睜開的瞬間,淩雪瀟一聲劍鳴突然暴起,手中的劍如流星一般,璀璨無比,沒入他的胸口。


    鮮血飛濺。


    周圍的人露出幸災樂禍的眼神。


    一點一點的鮮血,染紅了淩雪瀟的白衣。


    她淡漠無比的抽出貫穿趙枉言胸口的劍。


    趙枉言用手抓著劍,難以置信,道:“鬼穀派縱劍勢?你……呃……怎麽會縱劍勢的?”他一說話,嘴裏就湧出鮮血,可他還是艱難的問出來了。


    他的手緊緊的抓著淩雪瀟的劍。


    淩雪瀟麵無表情的抽出自己的劍,而趙枉言失去了支撐,倒在血泊裏。


    胸口像是一萬把刀子紮過一般。


    淩雪瀟閉上眼睛,想起了她十六歲那一年,花樣年華,卻遇到了趙枉言,趙枉言侮辱欺淩她,讓她落入肮髒泥濘的沼澤。


    殺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解恨。


    雖然她如此努力的練劍,血海深仇沒能報的了,至少,她給自己報仇了。給老婦人的孫兒報仇了。


    她把自己的錢袋扔給老婦人,之後轉身離開。


    趙枉言躺在地上,恍惚想起,自己以前也不過是個市井乞丐啊。


    這趙枉言十二歲之前真的是市井乞丐,還是偷人東西的市井乞丐。


    他偷的東西僅僅是半塊半生不熟沒有油鹽的狗肉,然後他就被賣狗肉的人打斷了腿,而且更令人鄙夷的是,他寧願被打也要吃那塊狗肉。


    那群人很厭惡小趙枉言,髒兮兮的,有他在別人還怎麽做生意,還時不時偷一塊狗肉,於是那群人抓住十二歲的趙枉言就把他往死裏打。


    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孑然一身,死了恐怕也不會有人在意,所以那群人也不怕打死他。


    他那時便是低賤的螻蟻。


    螻蟻該死。


    低賤的螻蟻該死。


    死了也沒人會在意。


    腿被打斷,臉上全是血,餓了幾天囫圇吞下那塊半生不熟的狗肉,卻被噎住,那些人還在打他。


    那時候頤指氣使的一個幾歲小女孩來了,罵道:“都滾開。”


    賣狗肉的人看到時一個幾歲小女孩,心中鄙夷無比,剛想破口大罵,卻有人拉住他,低聲說:“是,是合水塢的大小姐,我們惹不起,惹不起。”


    兇神惡煞的賣狗肉屠夫立刻換上一張笑臉,恭敬的退到一邊,還為自己辯解道:“這是個小偷,天天偷東西,我們煩不勝煩。”


    小淩雪瀟看不清被打得半死滿臉血汙的人,趙枉言那時候半昏半死中,隻看到一個精致如同玉雕的小姑娘好奇的看著他。


    “原來是個乞丐,以後不要偷東西了。”她趾高氣揚的扔給趙枉言一個錢袋,她甚至覺得這乞丐不是好人,就會偷東西,她然後就走了。


    小淩雪瀟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娘會誇她,於是她高興的走了。


    趙枉言掙紮著,拿著那錢袋,想要說什麽,想要抓住小淩雪瀟,可惜小淩雪瀟已經走遠了,合水塢的護衛冷笑道:“我們小姐那麽好看,這小乞丐不會是對她有什麽妄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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