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從他上任禁軍總統領這位置以來……


    啊,所有有眼睛的,隻有兩個人沒發覺藍非與其說是禁軍總統領,不如說 是女皇的貼身保鏢更適當。這兩個沒自覺的,自然是女皇陛下和藍非本人了。


    哪一個禁軍總統領還會替皇帝撐傘遮日頭啊?皇家林場散步的當兒,文官 武將們走在後頭,慕容霜華走前頭,藍非那傘舉得泰然自若,比女皇的貼身奴 婢還細心。風起了,後頭的宮奴才慢吞吞地送來披風,總統領已經解下自己的 披在女皇身上,動作小心翼翼地為她係緊胸前的繩帶;枝頭落葉飄飄,大夥兒 頭上肩上免不了都得沾一點,可女皇陛下連衣擺上都沒有,因為有人把傘撐得 密密實實,好像一片葉子掉在她身上都是一種冒……管他從頭到尾都是麵 無表情,那些舉動卻神速確實,絲毫不馬虎。


    藍庸之在後頭忍不住想扶額。


    人人誇他兒子智謀過人,看樣子所謂「智謀」,在某方麵完全不管用啊!


    所幸,和統領鷹軍時一樣,藍非向來很容易收服自己的部下。


    藍非認為慕容霜華生來就具有獨特的魅力,其實他自己也是,隻要當過藍非的手下,不管是折服於他強悍的實力也好,感受到他麵冷心軟的本性也罷, 沒有不對他死心塌地的。才不過數月時間,十萬禁軍已是他在宮裏的另一批手 足兄弟,慕容霜華總是在他練兵時偷偷躲在暗處欣賞著……


    啊啊,他剛剛是不是對他的部下笑了?她看到了!


    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有幾分稚氣,害得她那幾夜總是睡不好,夜半裏想 著他在校場金陽下的笑容,身和心都躁動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好羨慕好嫉妒啊!她都還沒看過藍非對她笑耶!女皇陛下默默地蹲在校場 角落咬手帕,身後的女官個個一臉緊張無奈,好氣又好笑,她們隻敢頻頻低聲 阻止陛下這些不合宜的行為,因為怕會引來關注。


    他還是沒主動跟她說過話。有次在禦花園散步,她遣開宮奴,四下無人, 隻剩下她、不破和藍非。她坐下來逗弄不破,一邊對她道:「不破啊不破,把 你送給我的那個笨蛋到底在想什麽?都不理我,我又不是故意忘記那天的事, 你說他過不過分?」


    不遠處的藍非隻是臉頰一顫,似笑非笑,偏偏不表示些什麽,讓慕容霜華 又氣鼓了臉頰。


    比起剛迴大辰那時,她比較沒那麽容易在夜裏驚醒了。


    她不知道,那是因為每天晚上,藍非都是等她睡著了才迴到分配給他的寢房……位在她寢殿的配殿稍間,其實是不合宜的,但誰敢當著女皇陛下的麵前 說呀?


    入夜後,要避開守門的宮奴來到她床邊,對他而言是件輕而易舉之事。像 在羅賽族時那樣,偶爾他覺得不放心,仍是躲開了宮女過來看看,見她睡得不 安穩,便坐在她床畔握住她的手,安撫地用掌心貼著她的臉頰,低頭在她耳邊 呢喃,那總能讓她的夢魘遠離,沒一會兒便又沉沉睡去。


    藍非坐在床畔,卻久久不忍離去。


    他不想承認自己鬧別扭。可是久而久之,有些陰鬱的、不容否定的事實讓 他越來越壓抑。


    曆來皇子或皇女選擇伴侶,除了家世背景要能為國家帶來利益外,更重要 的一點是,皇帝或女皇的伴侶,必須身強體健。


    他的身子是後天調養而來,他怕自己可能給不了她健康的皇嗣。這個想法總 讓他眼色一沉,不得不收迴在她臉上留戀不忍放開的手,默默退迴黑暗之中。


    其實藍非也不確定是不是有這樣的可能,都怪他從小體弱多病,性格陰 沉,一點點煩惱就愛鬧別扭。


    慕容霜華全然不知他的顧慮,但她天天讓禦醫給藍非擬養身食單,現在藍 非住在宮裏,她天天盯著他吃,她還把小圓子公公派給他,不隻照應他的生活起居,也負責盯著他吃完她賜下的補品。其實熙皇早就特準太醫院裏醫術最高 明的院判給藍非診病,還是從小看到大的。


    老院判似乎也看出女皇的心思,這一日慕容霜華又抓著他問東問西,拐彎 抹角,迂迂迴迴,老院判猜到她想問的無非是藍非的身體狀況,便道:


    「總統領大人身體已經調養得極好,原本因為調養身體之由不能近女 色……」他頓了頓,壓低嗓門,「如今倒是無所謂了,要生下健康的子嗣也不是問題。」皇家太醫可不能隻懂醫術,更要能讀懂主子的心思啊!


    老院判說得這麽直白,慕容霜華偏偏故作矜持地以扇子半遮臉,「這…… 雖然我一點也不好奇,但還是感謝老院判解惑。」說是這麽說,扇子後露出來 那雙眼倒是笑眯了啊!


    「為陛下分憂是下官職責所在。」


    走出太醫院時,她看了 一眼守在一旁等候的藍非,便把自己小心翼翼抱著的陶罐放到他手上。「每天三顆,要吃完。」她還給小圓子使了眼色。


    藍非無語地打開陶罐,裏頭一顆顆又圓又大的,竟然是女人吃的紅棗!香 甜的氣味撲鼻而來,他臉都綠了,一旁的小圓子公公卻已堆滿笑容湊上前來。 「大人,陛下吩咐了,先吃一顆吧!」


    藍非瞪人的時候,豈隻是陰鷲兩字能形容,當年戰場上的敵人甚至因此屁滾尿流的都有,但小圓子為了不負使命,盡管全身抖得連拂塵都要拿不住,仍是屹立不搖啊!


    新帝登基,最頭痛的事情之一便是所謂三朝元老。一把老骨頭,吃過的鹽 比新帝吃過的飯還多,隨便一句「經驗談」都能讓新帝顯得像生手般無知,要 真鬥起法來,還會落個不懂敬老尊賢的罪名,難怪自古就礙皇帝的眼。


    幸好,熙皇本來就是個討厭三朝元老又獨斷獨行的皇帝,他在位後沒幾 年,前朝老臣都退得差不多了,德高望重的,就被留下來,給個沒有實權、不 世襲的爵位。


    慕容霜華不打算仿效她父皇,起碼不想做得太明顯。能配合的她就留,配 合不了的……她還在審度當中。雖然她十三歲入太學便開始培養自己的政治勢 力,有一批自己的心腹,但他們畢竟跟她一樣年輕,因此她有意讓他們在與老 臣共事的機會中多方磨練,即便她自己從十五歲開始,熙皇就讓她參與國事, 但參與是一迴事,真正當家又是另;箏。


    「關於東風郡頻繁撤換縣令與城守,導致和個城與縣的竹邱行懸而木淞一事,朕心裏有些疑惑,想問問諸位愛卿有什麽看法?」


    「陛下貴為天子,日理萬機,不應大小事都過問。如果陛下總是將心力放 在這些小事上,真正的國家大事就會受到耽擱。臣以為城守與縣令均是基層官 位,應該讓東風郡的郡守自行去調解,若東風郡守無能,撤了他便是。」


    慕容霜華笑意不減,看著這個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要她「管應該管的事」的 大學士。其實她才不想管什麽縣令、城守的任用,而是她左思右想總覺得這事 萬分古怪,才會提出來,看看有沒有人有頭緒。偏偏這家夥老打她的臉。


    王大學士,光祿大夫。放眼當今頂著光祿大夫階級的起碼都是她父皇初登 基那時的輔佐功臣,難怪講話特別大聲啊!


    這普天之下,不管大事小事,敢情還有她管不得的事?


    「說的好。」慕容霜華笑容甜美地道,「朕為這件事著實也苦惱許久,大 辰土地之遼闊,國務之繁重,朕豈能事必躬親?然而正因為國土遼闊,百姓離 眹太遠了,朕唯恐自己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天下萬民的共主豈能悖離民意?所以朕苦思良久,終於覓得一良法——


    「朕需要一名禦使,代替朕走遍全國每一個城與縣,今日正想請諸位愛卿 給朕推薦人選,眼前王愛卿既然開口了,正好,王愛卿不隻深得父皇信任,對 朕管理國家的方式更是處處提點,放眼滿朝文武,恐怕沒有誰比王愛卿對此事更有心了。朕即刻封王大學士為禦使,王愛卿迴家收個包袱,也別耽擱了,趕緊出發吧。」


    「這……臣恐怕……」走遍全國每個城與縣?要走多久啊!就是騎馬搭轎 子,也絕不是一件快活的差事,更何況這一出門,三年五載跑不了!


    「王愛卿啊,隻有你能替朕承擔這項重責大任了。」慕容霜華擰起眉頭, 幾乎要捧住心似地柔聲道,「務必要把百姓的聲音傳達給朕知道,朕相信王愛 卿一定分得清什麽是要緊事,什麽是不要緊的事,但你可得把全國都走遍,千 萬別遺漏了,全國的百姓等著你呐。」


    「這……」王大學士哭喪著臉,無話可說。


    慕容霜華又嬌柔地一笑,「還是,你們有誰想代替王大學士呀?」不要說 她專斷獨行啊,她很好說話的。


    殿堂上鴉雀無聲,每個人連唿吸都不敢太重,多希望就這麽隱身於無形之 中。半晌過去,有人大概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萬一陛下改變心意,燙手山 芋被丟到自己手上就遭殃了,於是率先出聲:


    「王大學士乃最適任的人選,微臣也讚成王大學士擔任禦使。」


    此話一出,殿上一片附議之聲,隻有王大學士,臉漲成豬肝色。


    「王愛卿啊,」慕容霜華笑得好溫柔好和藹,像女神一般,背後簡直要發出潔白聖光。「接旨吧。」


    雖說是出了 一 口氣,但王大學士畢竟不是特例,年輕的女皇要坐穩這位置 哪能容易呢?即使她見招拆招、笑裏藏刀的功力了得,也難免身心疲累。


    尤其,某人到現在還是沒有與她和解的跡象。


    他是很盡責,但是那股疏離感卻不是她想像出來的。


    女皇明顯的陰鬱,讓負責伺候她的女官和大內總管都憂心忡忡,他們呈上 她平日最喜歡的點心,讓樂官演奏她最喜愛的音樂,甚至把禦書房和她經過的 地方全擺上白牡丹與白月季,都無法讓她開懷地露出笑容。


    所以當她難得地獨自在禦花園散步,隻有藍非在不遠處負責守護她的安全 時,底下的宮奴們全都很有默契地退得老遠,或者盡可能讓自己無聲無息地躲 在暗處等候差遣。


    畢竟,聖上的目光總是落在誰身上,他們這些奴才是最清楚的啊!


    身邊一下子靜悄悄,坐在銀藤花架下休息的慕容霜華卻沒察覺,直到不破 小跑步地貼近她,毛茸茸的尾巴討好地左右搖擺,嘴裏銜著一朵碗大的、晶瑩 如雪的山茶。


    比起牡丹和月季,她確實更愛山茶。她愣了 一會兒,在不破期待的眼神下 拿起白山茶,讚賞地摸摸她的脖子和耳朵。


    不破不僅是軍犬,而且異常有靈性,宮裏負責不破飮食的宮女平常也隻能 準備好她的食物和飲水,不敢有別的舉動。不破不讓任何人近身,隻有兩個人 能夠親近她……除了接生她、訓練她的藍非之外,就隻有慕容霜華了。


    這代表什麽?慕容霜華不是沒察覺藍非的用心,但就是這樣才讓她更難過 啊!他讓從小養到大的忠犬隻認她做另一個主子,自己卻對她若即若離。


    不破當然不可能自己去摘花,也隻有一個人能讓不破叼著花來給她!


    慕容霜華看向仍然背對著她站在不遠處的藍非,忍不住氣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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