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別院。


    花團錦簇裏,一青衣男子執狼毫坐在院中,身形削弱,麵容蒼白。


    “大人。”有屬下來報:“長寧郡主與滕王一起進城了,就歇在明月客棧。”


    “幾個人?”馮燕的聲音有些虛弱。


    “四個。”


    “暗地裏呢?”


    “……沒發現。”


    “……”馮燕不耐煩的揮揮手:“繼續盯著,有什麽動靜都來報。”


    “是。”


    ——


    涼郡,時間倒退迴初三。


    清早,初光穿過雲層,紅日東升。


    縱然貧困,但依舊有早市一說。整個早街上鬧哄哄的,泥土混著蔬菜的味道。


    講價的聲音,瘋狂講價的聲音,連綿不絕。


    趙澄睿與安夏罕見的都換了一身幹淨衣服,開門的瞬間,對視一眼,來自同類的凝視讓他們瞬間了解了對方的想法。


    安夏:“嘖。”


    趙澄睿直接走出院子:“開工。”


    辰時末,太陽高掛,整個城市喧鬧了許多。


    趙澄睿躲在隱蔽的巷口,看看不遠處緊閉大門的糧倉,再看了身邊幾個大兄弟一眼。


    也不知道安夏哪裏找來的人,看著就不像是良民,一股子油滑氣息,曾經養傷的時候看到安夏和這些人接觸過,多是送藥來的。


    想到初見時安夏幹的什麽行當,突然就有些理解了呢。


    突然,對麵一個幹瘦的小弟揮手示意。


    趙澄睿頓時收了表情,全神戒備道:“好戲就要開始——你們能行嗎?”


    “男人不能說不行。”身旁胖子小眼睛瞅他一眼,有心想拍肩掰道幾句,對上趙澄睿警惕的目光,頓時遺憾的收迴手,承諾:“您放心,咱們這技術,杠杠的!不然安哥也不會讓咱們來不是。”


    趙澄睿掃了他胖胖的身軀一眼,沒忍住道:“等會兒人多,我怕你來不及跑。”


    “原來是擔心我。”胖子頓時了解,感覺這帥小夥還挺暖心的,揮揮手,說:“放心,咱別的不行,逃命的本事那是絕對數第一的。”


    話落,對麵小弟打了個手勢,放聲喊道:“糧倉發米了,大家快拿上東西領米啊!”


    隨後身後另外一個人也尖著嗓子喊道:“糧倉發米啦,晚了沒有啊!”


    “……”


    他們喊話的聲音極其有技巧,清晰又洪亮,落入街上嘈雜的背景音裏,依然能清晰的傳入眾人的耳中。


    他們邊喊邊往四處跑,大肆宣揚。


    呐喊聲此起彼伏的響起,眾人嘩然。也不管真假,忙喊叫著,唿朋喚友,一起朝糧倉裏擁過來。


    一時間連站在糧倉不遠處的百姓都很是疑惑,說了嗎?好像沒說啊……管他呢!


    眾人全都擁擠過來,人擠人。


    當所有人都往裏擠的時候,是不會有人往外退的,更何況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


    糧倉門口被堵的嚴嚴實實。


    守著糧倉的護衛傻了半天,反應過來,揮刀把人往後退。


    “沒有!沒有這個消息!都是假的!都往後退!”


    可惜群眾激動,沒人理會他,所有人都在問:“發米嗎?發多少?”


    守衛又急又怒,刀也不敢出鞘,生怕傷到人,不斷往後退,但是他背後已經沒有退路。


    “不發!不發!到底是誰在亂傳謠言!揪出來了必然要將你緝拿歸案!”


    “發不發?”


    “不發!”守衛的聲音聲嘶力竭,可惜沒有人願意聽他說這個。眾人一齊往前擠,眼看就要靠近大門。


    一群守衛內心很累,對視一眼,都有點想哭。


    眼看就要有人衝破防線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青白長衫的青年從屋簷上躥過來,一刀劈開鎖鏈,轉身對眾人大喊:“涼郡府君貪汙!倉庫裏藏有數萬鬥米,都被他一個人貪了!”


    “這些米都是他貪掉的!”


    說罷安夏一把推開糧倉的大門,裏麵一間一間的房子隔開了,每一間房子都是滿的。


    成袋的大米一袋袋的摞在那裏,摞了老高,放眼望去,幾乎是糧食山。


    安夏退出去,所有人一齊衝了上去,糧食山倒塌,砸了數人,沒人顧得上哀傷,但他們都在掉淚。


    純然的歡喜過後,卷上來的,是深切而濃重的悲傷。


    趙澄睿為了防止踩踏事件,早已經站上了房頂,眼看著那唿啦啦一大群人往門裏衝,神情怔怔。


    另一邊,胖子高聲喊道:“米價為什麽不降,朝廷明明說了輕徭薄稅為什麽我們每年還要上交這麽多米?那些米都去哪兒,都在糧倉裏!”


    糧倉裏此刻已經裝滿了人,他們已經瘋了,瘋狂的扒開袋子,發現都是糧食,頓時眼淚都忍不住了。


    哭聲連著哭聲,傳了好遠。


    胖子幾個人趁機溜掉了,走的時候還遙遙跟趙澄睿揮了揮手,下一刻就消失在街頭巷尾,動作極其迅速,完全不像個胖子。


    趙澄睿蹲在牆頭上,怔怔的看著糧倉,那裏麵哭聲震天。


    安夏跑過來,蹲在他身邊,半響,拍拍他的肩膀,說:“不是你的錯。”


    “是這世道的錯。”


    趙澄睿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如今……”


    “大爭之世,苦的永遠是百姓。”安夏道。


    “可是他們又做錯了什麽那呢?”趙澄睿聲音有些嘶啞。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腦子裏閃過了許多片段,每一段都讓人心酸,趙澄睿吸了吸鼻子,差點沒有忍住眼淚。


    安夏見此,說:“我去把那個貪官殺了?”貪官,說的是涼郡府君。


    “不行。”趙澄睿換換搖頭,說:“太便宜他了。”


    安夏挑眉。


    趙澄睿卻看向遠方,眼神有些遠,他說:“這樣的人,隻是死了,太便宜他了。”


    ——


    十日後,涼郡暴亂的消息傳到京城,帝王大怒,剝了涼郡府君之位,帶一家老小去京城受審問。


    隨後,判流放。


    此後三代,不得入仕。


    ——


    京城,別院裏。


    紅色的長袖垂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腕骨,綰綰拎著水壺,緩緩順著花枝往底下澆水,聲音輕緩而悅耳。


    “老師。”


    丁飛容站在簷下,目光像是看著他,又像是在通過他看什麽。


    “讓馮燕迴去吧。”綰綰低聲一歎。


    丁飛容緩過神,表情沉冷,他微微搖頭,說:“已經對上了,收不了手。”


    綰綰將水壺放在一旁,說:“趙清和不是那等心思狹隘的人。”


    丁飛容道:“馮燕與她有仇。”


    綰綰沉默下來。


    無奈,隻能轉移話題:“涼郡府君的位子空出來了。”


    “我會安排。”


    “他已經懷疑你了。”


    沉默過後,丁飛容繼續道:“我會安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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