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宣和五年的進士,和我大哥,就是丁家現在的家主是一年的,成績出來,我們都中了,我的名次好一點。”


    “家族都很高興,兄長靠著這個搭著當時已經成為國舅爺的王大人進了戶部,雖然品階不高,但也是吃國家糧食的,大家都很高興。”


    “我不高興,因為我什麽也沒有撈到,直到最後統一撥放,我進了翰林院。”


    “翰林院不比戶部,那是新人磨資曆的地方,縱然清閑,卻也無官可升,我因此受盡嘲笑。”說到這,丁同低笑一聲,自嘲。


    他沒有說那個嘲笑他的人是誰,但大家都猜的出來。


    趙清和已經坐迴了位子上,雙腿優雅的交疊,手中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眼神清明,似乎聽的很認真。


    林一不在,一旁的孤月咬著筆杆子盯著丁同,聊作聽記,收筆寥寥,很是快速。


    為了聽的更清晰,他距離丁同的距離有些近。


    丁同難免多看了他一眼。


    傳聞天子身旁有起居郎會拿筆記載帝王一天十二時辰所經曆的事然後編成書冊……眼下這個少年是單純的聽記,還是那種意思?


    滕王如今的一舉一動,難免會引人注目,引人深思。


    或許……


    “你在做什麽?”見他竟然說到一半發起呆來了,趙清和有些無語,拿折扇敲了敲一旁的桌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丁同頃刻間迴神,看到趙清和的姿勢,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頓時有些尷尬:“對不住,走神了。”


    話說,他剛剛講到哪兒來著??


    “你受盡嘲笑。”趙清和好心提醒。


    丁同立刻接過話題:“我受盡嘲笑,但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假的,其實暗地裏恨了好久。


    “直到兩年後,庶弟丁飛容中了兩磅進士,他問我,真的要在翰林院呆一輩子嗎?”


    “我自然是不願的,卻不願意與他多說,因為我篤定他的待遇不會比我好上多少。結果他問我,要不要來雪郡。”


    “風陵渡當時很亂,又窮又亂。”說到這,丁同下意識看了趙清和一眼,畢竟那時候趙峰還沒得封上將軍,正在邊場上廝殺。


    結果隻看到這人悠閑往那一坐,自在又優雅,明明不過是酒樓裏最常見的桌椅景色罷了,硬生生被她坐出了明堂的感覺。


    丁同在心裏默默吐槽,轉念卻是一想,明堂?


    他下意識看了一旁的齊旭一眼。對比看似悠閑其實聽的還挺認真的趙清和,這位顯然就自在多了,此刻正坐在趙清和旁邊玩她的頭發,以丁同的視角,剛好能看到他巧手編了一個精致的辮子……


    丁同毛骨悚然。


    “……”趙清和再度敲了敲桌子,覺得有些不對勁:“你是不是站的不舒服?”


    “啊不……是的!”不是不舒服,是非常不舒服。丁同猶豫一瞬,想到什麽,飛快點頭。


    或許她會讓自己坐下。


    然後就見趙清和手指捏著扇子往地上一點,道:“那還是跪著吧。”最起碼能讓人清醒,不至於隨時隨地都能發呆。


    “啊?!”事情的發展與所想背道而馳,丁同驚呆了,甚至還有些委屈。


    他是一個胖子啊!


    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一個身嬌體弱的胖子啊!


    丁同哭喪著臉:“我好好說,一定不會再走神了。”


    趙清和微微挑起眼角,似笑非笑說:“凡事有一有二,不能有三,如今已經有兩次了,防止還有下一次,丁大人還是跪著清醒一下吧。”


    “……”丁同還想再挽救一下,就感覺到自己肩膀上落了一道力氣,丁同扭頭,對上少年人冰冷的麵孔。


    孤月一手拿著紙,另一手攥著青黑色的毛筆放在丁同肩膀上,毛筆尖對著丁同的脖子,墨水將落未落,看上去隻是平常一個動作。


    但丁同卻想到了馮燕那隻毛筆,那可真的是一個兇器啊!


    雙膝一軟,等丁同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跪在了地上。


    今日汗出的太多,口幹舌燥的,丁同抹了把臉,沒敢要水,心想自己或許沒有猜錯。


    “我以為他在說笑,沒放在心上,隨口應下來,結果第二日一上崗就有聖旨宣讓我去雪郡任職。”丁同這迴並沒有忘記。


    “我很驚訝,跑去問丁飛容,他卻告訴我讓我盡管去任職,隨後不再搭理我。”


    “家族中人為我賀喜了一番,大哥也是,破天荒的,竟然還讓人給我準備了包袱。”丁同眼角帶笑,仿佛自得:“第二日我就趕路來雪郡了,此後一直在這裏經營。”


    “丁飛容偶爾會來信,告訴我讓我做些什麽,諸如屯糧食屯錢一類的,還有要訓練一下雪郡的守備軍。這些都是民生大事,他不說我也會做,於是沒放在心上。”


    “直到三年前他送來一個人,說是讓我配合他做事,什麽事都不要多問。那個人,就是馮燕。”


    “世人皆知馮燕在月郡,但其實一開始他先來的雪郡。他一來就問我,屯了多少糧食,藏了多少銀子,以及訓了多少人。”


    “我什麽也沒有弄,糧食我自己吃了,還有一些都發給群眾了,錢都是我屯的養老本,並不多,忍痛分給他一半,結果馮燕很是失望,之後我就收到了丁飛容的信。”


    “信上寫了什麽?”趙清和看他表情奇怪,忍不住問道。


    或許丁飛容臭罵了他一頓?


    “什麽也沒寫。”丁飛容表情很不好,半響,虛虛一歎:“我以為他會臭罵我一頓,但其實並沒有,那信上隻有六個點。”完全彰顯了丁飛容想罵人但又生生忍住的憋屈心情。


    或許他是有些後悔的。


    他肯定是後悔了。丁飛容的本意是通過丁同大肆屯錢屯糧好為接下來的養兵打基礎,結果丁同不但沒有糧食,甚至連銀子都很少有。


    趙清和代入了一下丁飛容的心情,覺得這要是自己,肯定是要氣死了。


    “他一開始怎麽給你來信的?”或許是兩個人的交流有誤?


    丁同顯然也有些鬱悶,道:“就說讓我多屯糧屯錢啊,順便把守備軍都安排起來——這多合理啊,雪郡亂成那個狗樣子,糧食根本屯不起來,銀子也就勉勉強強吧,守備軍……天知道,我一直以為他拿我當兄弟來著,以為他是在關心我,一腔赤誠,把我感動不少迴,結果到頭來是我誤會了?”其實我隻是丁飛容的屯錢工具?


    想一想,真的好難忍……好吧,這是自己的錯。


    “那之後,馮燕開始暗地裏招收人員,專找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年輕,我因著愧疚,也幫了不少忙,因此也知道一些事情。”


    “丁飛容也不知道在為誰做事,偷偷養兵的事,相信您一定也有所猜測,此事並不止一處。”


    “琅中沒有養兵的,但是應該有他發展出來的人。”丁同道:“他是個極厲害的人,走南闖北去了好多地方,更是結交了不少人,朋友遍天下,也不隻是說說而已。”


    言下之意,便是琅中也有一個地方,有一個最起碼像丁同這樣的存在,等著接應馮燕。


    趙清和頓時有些唏噓:“真是……野心勃勃。”


    丁同當即苦笑一聲:“事實上我並不知道他是為誰做事的,以前一直以為是平王,後來平王倒了,就沒再猜測過。”左右他也隻是一個沒得感情的屯錢機器而已。


    丁飛容不相信他,自然不會告訴他私密的東西。


    “我隻知道他私下養了不少人,馮燕手下的三萬人隻是其一,另外一處,應該在景州。”


    “還有一處,在河北。”


    “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郡主,你放我走吧,我想帶著我的妻女一起走,如果可以的話,那不孝子,也可以放了,反正他那個性子,沒人庇護,若是死不悔改,也活不了多久的。”


    事到如今,丁同已經不再奢求榮華富貴,隻想求一家老小安全,然後沉著丁飛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遠走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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