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雨,本就破敗的小院更是泥濘滿地,屋裏屋外都散發著黴氣。


    床上的被褥被漏下的雨水打濕,分明是不能住人的地方,卻躺著一個麵色慘白的女人。


    風從破陋的窗子外吹進來,帶著濕寒,女人的雙腿無力的擱在床上,發黴的被子下遮掩著萎縮的肌肉。


    她有多久沒有出過屋子了?有多久沒見過外麵的陽光了?


    女人空洞的雙眼裏滿是麻木。


    門被粗魯的一腳踢開,從外麵丟進來幾個發黴的饅頭,滴溜溜滾到床邊,沾滿了泥水。


    女人的眼睛微微一動,麻木的伸手,艱難的去夠地上那肮髒的饅頭,這是她一天的食物。


    “嘖嘖,瞧瞧,這還是我那個名動京城的清和妹妹嗎?”


    一個帶著笑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身穿華服的美豔女子帶著惡劣的笑意走來。


    白婉婉抬腳踩在地上的髒饅頭上,緩緩將饅頭碾碎,對著麵色髒汙神色麻木的趙清和,笑得燦爛。


    “真該叫夫君也來看看你這副下賤的模樣,連髒水裏滾過的東西也吃的這樣高興。“


    趙清和隱在被褥下的另一隻手死死握成拳,這樣的日子比死還可怕,可她卻不能死。


    她必須活著,即使跌進最肮髒的塵埃裏,即使活著的每一天都要遭受無窮盡的疼痛,可隻要她不死,為了得到她手裏的那份東西,崔紹和白婉婉這對狗男女就不會對趙家真的趕盡殺絕。


    隻有活著,才有希望報仇;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趙清和不知道想到了誰,眼神中的死寂漸漸被一抹堅定替代,她會等,會用盡全力的等著、熬著、盼著心底最後一個能夠翻身的希望。


    白婉婉當然知道趙清和在想什麽,她冷笑一聲,她一個內宅婦人,那份手稿對她來說什麽都不算,若不是夫君想要,她怎會任由趙清和活到今天。


    “趙清和,吃飯之前先聽個好消息吧。“白婉婉滿眼快意,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癱瘓在床的趙清和,”你那個青梅竹馬的旭哥哥,自不量力想要用身上的功勳換得聖上對你趙家的重審,誰知反觸怒了當今,現下,怕是連屍首都被野狗啃幹淨了。“


    趙清和瞳孔一縮,她的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樣,那種疼比起當日被崔紹生生打斷了雙腿還要更甚。


    因為鄭旭的死,不僅僅意味著趙清和失去了她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親近之人,也掐滅了她心頭最後一點希望。


    趙清和緩緩抬起眼睛,直直的看著那滿臉快意、笑意吟吟的美豔女人。白婉婉被趙清和眼睛裏的狠絕殺意所懾,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


    隨即她立馬反應了過來,氣得滿麵通紅,她伸手抓住趙清和的頭發將人狠狠摔在地上,對著趙清和嚴重萎縮在一起的雙腿,曼聲笑道:


    “清和妹妹這是想要殺我給你那個情郎報仇嗎?你連路都走不了,還能對我怎麽樣,爬過來用眼睛瞪我兩下,嚇死我嗎?“


    白婉婉像是被自己的想象給逗笑了,心裏原本被趙清和勾起的恐懼逐漸消散,重又變得輕蔑不屑起來。


    “想來是我高估你了,妹妹這樣冷血的人,怎麽會對別人的生死有所動容?更何況,他往日隻不過是圍繞在你身邊的眾多追隨者之一,你這樣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女,怎麽會將一個小小的醫官之子放在眼裏?“


    趙清和的眼神隨著白婉婉的話變得越來越冷漠,她的手指掩藏在袖子下,微微動了動。


    “我奉勸你一句,識相的話就早點把天機手稿交出來,說不定夫君一高興,還能將你收迴後院當個妾室填房,讓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否則,我可是沒有那份耐心陪你繼續耗下去了。“


    白婉婉說著條件,眼裏卻滿是殺意,無論趙清和能不能給出那份天機手稿,她都不會再留她活在這世上。


    “白婉婉。“


    趙清和沙啞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突兀的打斷了白婉婉的滔滔不絕,白婉婉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地上這人竟真的開口了。


    “怎麽,你總算想通了?告訴我,天機手稿被你藏到哪兒去了?“


    白婉婉的語氣突然有些殷切,若她真的將夫君所求的那本天機手稿拿到手,白婉婉眼神裏閃過一絲貪婪。


    “白婉婉,手稿……“


    趙清和的聲音變得更輕了,似乎有些有氣無力,白婉婉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不自覺湊近了想要聽的更清楚。


    “東西在哪兒?快說!“


    “手稿在,就在……”趙清和低低的說著。


    “在哪兒?”白婉婉神色貪婪又不耐的湊近了趙清和,伸手要去扯趴在地上看不清神色的人。


    “在閻羅殿裏!”趙清和神色狠厲,帶著孤注一擲的恨意,猛地抬起手,指尖銀光一閃,一枚寸許長的小小銀針直直的刺向白婉婉的眉心穴。


    可惜她的身體病的太久,日日隻靠著一些髒水和幾個饅頭苟延殘喘,力氣早已不如以往,那根針在白婉婉驚駭的閃避下,偏離了原本的位置,刺入了白婉婉的左眼。


    在白婉婉刺耳的慘叫聲裏,趙清和趴在地上,眼裏滑過一絲不甘,那是她悄悄藏下的最後一根銀針,本是為了留給自己……


    沒想到最後浪費在了白婉婉身上,還沒能拖著這個賤人一起下地獄。


    “婉婉,你怎麽了?”


    男人心疼至極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白婉婉捂著流血的左眼撲到崔紹身上,痛到聲音都扭曲了:“相公,是她,那個賤人藏了銀針,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崔紹心疼的摟著痛到渾身顫抖的白婉婉,轉頭滿眼嫌惡的看著趴在泥水裏渾身髒汙的趙清和,冷聲吩咐:“這賤人意圖謀害夫人,將她的雙手砍下,丟到亂葬崗活埋。”


    好啊,好一個崔紹,真是手腕狠絕,令人佩服。


    趙清和將那兩人之間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早就已經死寂的心再也不會為了這兩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而有所觸動了。


    可感受到身體被那些家仆毫不憐惜的拖在地上,感受到雙臂被硬生生砍下的蝕骨之痛,趙清和的眼睛還是紅了。


    是下雨了嗎?趙清和遲鈍的感受著麵上的濕潤,她仰麵感受著久違的光線,可臉上身上卻被無所遁形的雨水淋濕。


    她好像想起了很多被遺忘的記憶,想起了因為她的任性而被迫害致死的父兄、想起了以真心待她、卻被自己冷漠抗拒的姨娘庶妹、想起了小時候溫柔的領著自己去辨識百草的小師兄鄭旭……


    原來,她曾經擁有過這樣多。趙清和笑自己蠢鈍自負,把魚目錯當珍珠,還沾沾自喜,以為是眾人皆醉我獨醒。


    今天,她還是衝動了。自己一死,崔紹再無顧忌,趙家剩下的那些老弱婦孺該怎麽辦?可趙清和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再堅持下去。


    “行了行了,就丟在這兒吧,荒郊野外的,會有野狗把屍體啃完的,也省得咱哥倆費那個勁兒去埋她,真是晦氣。”


    兩個身強力壯的打手將渾身是血的趙清和往地上一丟,罵罵咧咧轉身離開了,像是丟掉了一塊破布。


    趙清和已經疼的麻木了,她感覺渾身都冷的厲害,雨下的真大啊,她真的很想再看看太陽,可是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了。


    罷了,她這樣滿身罪孽的人,早該死了。死了,就可以去向因她而枉死的家人朋友請罪了,去向那些被自己的任性自私所害死的無辜之人賠罪。


    隻是,聽說死後屍身被野狗啃噬的人,會因為身體殘缺不能投胎,化為孤魂野鬼飄零在這世上。


    她不想做孤魂野鬼,那樣就見不到她心裏念著的那些人了,遠處隱隱傳來幾聲犬吠,趙清和的唿吸越來越淺,她陷在泥濘裏,眼裏隱隱有淚水閃爍,或許她終究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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