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從珚腳步些微停頓了下,便從容地走了過去。


    踏上青石台階,行至一定距離,站定,薑從珚雙臂交疊於身前,朝他屈膝行了個禮。


    “請漠北王安。此來拜謁,我所為者有二。”


    “請講。”拓跋驍一抬手。


    “其一,謝漠北王勇武大義,救我於危難這才得以保全性命。”薑從珚偏頭朝後看了一眼,對跟在身後的健仆道,“呈上來。”健仆們便將她一早準備好的謝禮全都抬到堂前來。


    酒壇具用紅綢綁著,其餘東西也都整齊放在框裏,掛著木片,上麵寫著具體內容。


    薑從珚繼續朝拓跋驍道:“我深知這些薄禮不足以報漠北王救命之恩,但請您收下以盡我微薄謝意。”


    “其二是什麽?”拓跋驍對這些禮物絲毫不在意,他也不在意她口中的救命之恩,他想救便救了。畢竟,她是自己看中的妻。


    薑從珚抬起眸子,看著他,認真而緩慢地說:“你我的婚姻之事。”


    “嗯?”拓跋驍脖子微側了下,狹幽的眸子閃爍。


    他目光毫不掩飾地大剌剌落在她身上,興味漸起。


    每次見麵,她都能給自己帶來不同的感覺。


    第一次見麵,她從馬車裏走下來,以柔弱的貴女身份說出那番鼓舞士氣的話,令他眼前一亮,覺得這個女子有些聰明和膽氣,起了點欣賞之意,卻也沒太在意。


    抵達長安後,他欲在梁國皇室擇女娶妻,卻沒想到個個軟弱至極,實在令他不喜,這叫他忽又想起她,像她這般果決冷靜的女子終究才是少數。


    他一心想找到她,而他,確實再見到了她。


    哪怕此前沒見過她的模樣,可那獨有的身姿和氣韻讓她像黑夜裏閃著熒光的明珠,叫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一襲素衣,周身似披了月華而來,模樣比他想象的還要動人,將詩歌裏瑤唱的神女具象在了眼前。


    那一刻,他心髒猛跳,渾身血液都在奔流,他甚至能聽到腦海中炸出一道響聲。


    緊接著他看到了此生最美麗的一支舞——纖細的腕骨執起寶劍,裙擺飄蕩在夜風中,似蝴蝶蹁躚,深深的夜色下,她那一抹白縹緲得不似凡塵中人,可清冷之外,她柔弱的身軀裏竟還攜著一份肅殺。


    極致的柔美與冷冽,糅雜成一種致命的吸引力,那時他便肯定了,唯有這樣的女子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妻。


    突然而來的匈奴刺客打斷了這場視覺盛宴,多年戰場廝殺練就的敏銳讓他第一時間擋開了暗處射來的箭雨,他再朝她看去,便見她的袖子被釘在地上,她隻停頓了一瞬便拿起劍利落割斷了衣袖然後躲到宴席之外。


    他不放心,提刀飛快從刺客的包圍裏撕開一道口子追上了她。果不其然,她並沒有安全,她的奴婢正在拚命保護她,但她們太弱了。


    當那個刺客被抱住動作慢了一瞬的時候,他看到她毫不猶豫將劍刺進對方心髒。


    被殺的是匈奴刺客,但他卻感覺好像自己的心髒也被她手中的劍刺中了。


    下一瞬,另一個刺客突然舉刀朝她劈下,他隻能飛出一支折斷的箭簇將其擊開;她似乎要跌倒了,他飛身上前摟住她的腰。


    真細!


    他合掌就能握住!


    二人貼在一起,他看到她淩亂的發絲交纏著雪白纖細的側頸,清冷的麵龐沾上點點血花,在夜色下呈現出一種聖潔又妖冶到極致的美麗。


    沒有人不會為之心動!


    但現在再見到她,又是另一個感受。


    他頭一次在明亮的天光下看到她的臉,能更好地將她的五官細節和表情收入眼中。


    薑從珚今日的打扮隆重許多,上身穿了一件石榴紅蜀錦寬袖對襟衫,領緣色白繡祥雲紋,下用同色石榴紅腰帶係著靛藍雜裾垂髾裙,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纖腰,長裙下擺裁成數個上寬下尖的的裙片,經圍裹在腰上後便層層相疊,圍裳中伸出兩條飄帶,在她緩步行來時隨風飄起,如燕子輕舞。


    她頭發全梳了起來盤成飛仙髻,圍著發髻簪了一圈細小的珍珠花釵,又在髻中左右各插了一支五穗赤金流蘇,下墜瑩潤珍珠,在空中輕輕晃動時折射出細碎流光讓她越發光彩照人。


    這是時下長安城中貴女間流行的裙子,薑從珚平時並不會打扮得這麽繁複。


    相比起前兩次的素淨,這套顏色濃烈紅藍對比鮮明的衣裙越發襯得她肌膚似雪,她的妝容也明豔許多,塗了紅潤的口脂,亭亭立在那裏,玉頸修長,露出纖細高挑的身段,隨風輕揚起裙帶宛如佛窟壁畫上的天外飛仙。


    這是另一種美。


    拓跋驍的眼神似黏在了她身上,怎麽看都看不夠。


    他長腿往前邁了兩步,兩人的距離瞬間拉得極近,他展臂就能碰到自己。


    高大的身形本便會帶來無形的壓迫感,更不要說是十六歲就登上王座的拓跋驍,身上征戰沙場的兇悍氣勢即便刻意收斂也幾乎要叫人喘不過氣來,更叫她不習慣的是他那極為強烈的侵略性,讓總是跟人保持距離的她有種被闖進私人領地的不安感。


    薑從珚裁衣時量過自己的身量,差不多有一米六七,在這個營養不良的時代中算是高挑的女郎了,到了拓跋驍麵前卻被襯得像個小孩兒,她的額頭隻到他胸膛,且他常年征戰體格雄健又肌肉發達,就更不是她細胳膊細腿能比的了。


    薑從珚暗自放輕了唿吸,努力繃著正常的表情,微微仰起修長的脖頸,抬眸,不躲不避地看著他,問:“您為何選我?”


    這個問題有些出乎拓跋驍意料,濃黑的眉峰動了動,瞳仁下移少許。


    漢人女子多含蓄、婉約,而她光瞧外貌的話,也十分貞靜嫻雅,是眾人想象中貴女應有的端莊模樣,但拓跋驍見過她鋒芒畢露的一麵,深知她有多特別,所以她今日主動上門,還問出了這個問題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奇異的,他不僅沒覺得不好,心裏反而冒出另一股欣喜。


    拓跋驍思索了會兒,隻道:“你跟別的漢人女子都不一樣,我喜歡你這樣的!”


    他的話很直白,卻依舊讓薑從珚有些不明白。


    什麽叫“你跟別的漢人女子都不一樣”?


    是因為她的容貌?還是她的身份亦或是別的?但也算有個好消息,拓跋驍明確說了“喜歡”。雖然不知道他喜歡的是什麽、有多喜歡,但總之對她是有點包容的。這便好。


    薑從珚繼續問:“您可是以正妻之禮娶我?”


    “這是自然!”拓跋驍毫不猶豫答道。


    “你們鮮卑之禮,王可以有幾個妻?”


    “隻有你一個!”


    拓跋驍看著她的臉,恍惚中意識到她問的問題背後想要表達的意思,微眯起眼,碧色的瞳仁似有幽光閃爍。


    薑從珚抬著脖子任由他打量,目光清澈地迎上他,明媚的五官被堅定的眸色襯托得愈發鮮妍奪目。


    “謝漠北王解惑!”薑從珚突然一笑,清淩淩的眼眸彎起一道淺淺的月牙,塗了嫣紅口脂的唇瓣如沾了晨露的山茶嬌豔欲滴,很快又消失不見,似一閃而過的驚鴻。


    拓跋驍被她的笑晃了下神,還沒迴味完,就聽她繼續說——


    “我有三個條件,請漠北王應允,否則我不能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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