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恕一簡單道:“穀雨在他身邊,他如果出事,她也不會好。她幫我們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這個人情,我們得還。”


    韓棠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會揪著顧清明的事兒不放,沒想到,你倒是比我敞亮。”


    韓恕一苦笑一聲:“顧清明的事,我糾結了這麽多年,真相大白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悲劇中的一環。那些罪魁禍首早就作古,剩下我們這些人,再去糾結又有什麽意義?”


    “不打算告訴穀雨?”


    韓恕一搖了搖頭:“暫時不打算。她現在很幸福,我真的不忍心告訴她,她哥哥是含冤枉死,而害死她哥哥的幕後黑手就是葉念澤的父親。”


    “他父親已經死了。”


    “可葉念澤還活著。”


    韓棠看著他:“把穀雨交給葉念澤,你放心?”


    “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也輪不到我來操心。不過憑良心說,我覺得葉念澤是真的愛她。這次想從黎家脫身,隻怕也是為了她。否則,這麽容易賺錢的買賣,以他慣常的做法,怎麽會說放下就放下?於公於私,咱們都應該幫一下。淩家那邊態度不明,淩靖不好相與,我們需要葉家的錢來平衡資金的比例和配置。”


    韓棠點點頭:“想得夠深遠,人也夠大方。”


    韓恕一緩緩道:“看了太多的悲劇,不想再重蹈覆轍。我不想穀雨變成……第二個小夏。他們兩個都經曆了那麽多,六年前的悲劇,一個孤苦無依,一個家破人亡。六年後再相遇,一個願意妥協,一個嚐試原諒。不敢說這樣的結合有多完美,至少他們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秦川說的話,真相是不是真的那麽重要?每一段悲劇後麵都有起因,如果一個真相會引發一連串的悲劇,我們是不是還要死抓著它不放?他說得對,這個城市已經沒有人記得顧清明,公開這段往事,不過是增添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毀掉的卻可能是穀雨一生的幸福。就當我自私吧,在顧清明的清白和穀雨的幸福之間,我選擇了後者。”


    韓棠聽過之後,許久沒說話,半晌之後,他對自己的堂弟說:“你比我強。”


    兄弟兩人各有所思,桌上的電話響了,韓棠拿起來一瞧,是葉念澤。他靜靜地看著手機震動,沒有接聽的意思。


    韓恕一覺得奇怪:“既然我們已經決定了,怎麽不接?秦川迴去沒給他準信,估計這會兒是著急了。”


    韓棠笑了:“你倒是積極,就算要幫,也不能上趕著。葉念澤這個人,刁鑽古怪,精明世故,現在他有求於你,不趁著這個時候敲打敲打他,以後還怎麽合作?小夏那筆帳,我可還沒跟他算呢!”


    韓恕一有點不明白:“那件事我們不是合計過,還是以大局為重,別因為文家丟失了這個合作對象,如果真把當時站隊的人一個一個拖出來清算,我們身邊就沒人了。”


    韓棠說:“沒錯,他有心求和,我們沒必要咄咄逼人,可不給他點教訓,我怕他不長記性。”


    韓恕一琢磨過味兒來,不覺一笑。


    電話響了半天,韓棠才接起來,不動聲色道:“葉少,有事?”


    “韓先生,不知道我的助理有沒有把我的意思轉達給你?”葉念澤的聲音有點急,但他極力地壓抑著。


    “轉達了,很明確。”


    “這件事,請一定幫忙。”


    韓棠笑了笑:“葉少,這話就過了,我們不是兄弟,連朋友都算不上,隻是生意上的夥伴,我能幫你什麽呢?何況,我這邊的坑這麽深,別把您也跌下去。”


    葉念澤被噎了一下,是他理虧在先,縱然心急如焚,也隻能放軟語氣:“之前的事是我不對,請韓先生海涵,大人不記小人過。”


    “海涵不敢當,記得我當初就跟你說過,我們跟他們不是一路,葉少自己也說了,不會摻和到黎家的生意中,結果卻是說一套做一套,你如此不坦誠,讓我怎麽信你?”


    “是我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可是穀雨不該因為我犯下的錯誤受苦,請你看在她幫過你們的份上,幫我這個忙。”


    韓棠奇道:“這事跟她有什麽關係?”


    “前幾天股災,穀雨幫了我,黎永孝收到風,知道有她這麽一個人。現在要求我要麽繼續合作,要麽把人給他。”


    韓棠問:“她幫你做什麽了?”


    “我手上的股票暴跌,原本應該血本無歸,是她幫我炒期貨做對衝,才挽迴了損失。黎永孝他們知道她的能力,不依不饒。”


    韓棠略略沉吟:“這件事我沒法馬上答應你,容我想想。”


    “韓先生,請你……”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覺得我現在開口還有用嗎?”韓棠歎氣:“看好她,黎永孝的人不敢在這裏鬧出太大的動靜,可如果離開你控製的範圍,就難說了。”


    韓棠放下電話,問自家堂弟:“那個顧穀雨到底有多大本事?”


    韓恕一不明所以,卻也照實說:“操盤的事我不懂,但是上次我親眼看到,五個交易日,她用我們那點後備資金,在期指市場套出了八個億。”


    韓棠聽後搖頭:“難怪……”


    “怎麽了?”


    “黎家老大發話,如果葉念澤想要脫身,用穀雨來換。”


    韓恕一登時變了臉色:“這不行!那些人殺人不眨眼,穀雨不能落在他們手上!”


    “你以為他們真想要她?不過是借著引子,逼他妥協。把那小丫頭放在山寨裏有什麽用,在這座城市她才能發揮作用。”


    “如果葉念澤不妥協呢?”


    “那他最好看緊穀雨,黎永孝這人不動聲色,做起事來卻心狠手辣。”


    韓恕一有些急了:“我們從中調和一下,讓他們各讓一步?”


    “之前還有得商量,現在黎家知道他手上握著這樣一個天才,怎麽讓?誰來接手才能讓他們滿意?除非葉念澤舍得割愛,把人交出來,黎永孝沒了賺錢的平台,卻多了一個生錢的利器,他有了補償,這事才能談得下去。”


    韓棠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對這個話題似乎失去了興趣:“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們愛莫能助。”


    韓恕一跟上去,急道:“她幫過我們,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韓棠迴頭看了他一眼,最後說:“如果你良心不安,可以把錢還給她。”


    韓恕一愣在原地,看著韓棠的背影,陡然無措。


    葉念澤坐在自家客廳,心急火燎地等著消息。秦川從外麵迴來,對他搖了搖頭:“還是查不到,隻知道他人到了,沒人知道他們住在哪兒。”


    葉念澤看了他一眼,眼神凝重:“告訴他們,我們交人。”


    “交人?”秦川愣了愣:“你想交誰?”


    葉念澤沉著臉沒說話。


    秦川忽然懂了:“你想把顧立夏交上去?這樣不行,黎永孝不傻,她說兩句話就露餡了。”


    葉念澤說:“我們交人,他們就要出來接人迴去,找到黎永孝,然後……一不做二不休。”


    秦川倏忽地睜大了眼睛:“阿澤,這樣太冒險!黎家不會善罷甘休。”


    “黎家老爺子已經老到廢了,基本就是半癱,其他幾個兒子都不爭氣,這些年都是黎永孝一個人撐著。我們釜底抽薪,永絕後患!”


    秦川是一個謹慎的人,在他看來,這個做法太冒進,葉念澤正想說什麽,手機響了,他低頭一看,是韓恕一。


    韓恕一沒廢話,張嘴就問:“黎家的事你打算怎麽解決?”


    葉念澤也沒廢話,把自己的想法對他說了一遍,韓恕一略想片刻,對他說:“我覺得可行。”


    聽他這樣說,葉念澤倒有些驚訝,又聽韓恕一問:“具體計劃?”


    葉念澤說:“跟那邊再周旋一下,如果他們不肯讓步,我主動把人交上去,他們來接人,我的人就能找到黎永孝的位置,然後……”


    “你打算把誰交上去?他們沒有一定的把握,不會跟你要人。”


    “顧立夏,她們姐妹兩個有七成像,給她偽裝一下,對方不會察覺。”


    韓恕一說:“你要保證立夏的安全。”他停了一下,又說,“她再怎麽樣,也是顧清明的妹妹。”


    葉念澤頓了頓,迴道:“我們的目標是黎永孝,不會傷到她。”


    “做完之後,怎麽善後?黎家還有其他人,打算怎麽處理?”


    葉念澤略略躊躇,方法想到了,執行起來卻有難度,在那個三不管地界,他實在力有不及。


    韓恕一又說:“如果你沒想好,善後的事就由我來處理,讓你的人手腳幹淨些,別留下證據。”


    葉念澤再次驚訝,過了一會兒,他說:“謝謝。”


    韓恕一拿著電話,望著遠方的茫茫黑夜:“等黎家的事處理完了,你再謝也不遲。”他說完就掛了電話。


    秦川看著葉念澤,忍不住問:“你真的有把握讓顧立夏毫發無傷?”


    葉念澤搖頭:“我沒把握,隻能見機行事。”


    秦川沉默,半晌後,說道:“我沒想到,韓恕一會參與。”


    葉念澤看著自己的手:“我也沒想到,剛才聽他那麽說,我嚇了一跳。”


    “我們真的要做?”秦川猶豫。


    葉念澤盯著牆上的飛鏢壁靶,笑了一聲,反問道:“開弓哪有迴頭箭?”


    接下來的幾天,穀雨發現她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奇怪。


    首先是葉念澤,每天出去得很早,迴來得很晚,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問他是不是有事,他也愛搭不理,要麽就是三言兩語敷衍了事。後來更是接連幾天不見人影,沒有跟她說明去向,更沒有交代半句。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卻連秦川都不知所蹤。


    她想出門,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外麵多了幾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對她的態度恭敬有禮,卻不讓她離開半步。穀雨晃了晃自己的小腦袋,她感覺自己被軟禁了,馬上打電話向韓恕一求助。


    韓恕一對她說:“他不讓你出去,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你好好在家待著吧。如果覺得無聊,就看看電視,或者玩玩遊戲。”


    穀雨奇道:“你都不好奇他為什麽關著我?”


    韓恕一笑了一聲:“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為什麽要好奇?”


    “我什麽都沒做錯,他忽然就這樣了。”


    韓恕一看著手表,說話的語氣有點敷衍:“等他迴來了,就放你出去,別著急。”


    穀雨愣了愣,問他:“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韓恕一轉過身,走到落地窗邊,笑了笑:“我跟他話不投機半句多,怎麽可能一起瞞著你?”


    “不,你們一定有事……”


    韓恕一打斷她:“穀雨,他今天就能迴家,我向你保證。”


    韓恕一掛了電話,卷起百葉窗,望著夜幕下的城市,滿眼的霓虹爛醉、燈火通明,手機又響,卻是葉念澤打來的。


    “他們把人接走了,黎永孝沒出現。”


    韓恕一一點都不意外:“意料之中,這裏不是他的地頭,他會比平時更小心。”


    “我的人已經跟了上去,估計他們接了人,今晚就會偷渡離港。”


    韓恕一長歎:“今晚風大,就算在公海沉了一艘漁船,也不算新鮮事。”


    “是,天災,非人力能控製,隻是邊境那邊……”


    “寨子裏都是雇傭兵,他的死訊一傳出來,就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懼。”韓恕一頓了頓,婉轉道:“剩下的事,葉少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葉念澤心領神會,誠懇道:“謝謝,我欠你一次。”


    “不用,我堂哥說,如果我良心不安,就把錢還給穀雨。但是我們韓家現在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拿不出八個億,隻能用其他交換。”


    葉念澤略略一怔,又說:“我的人混在船工之中,起航之前,會把顧立夏偷偷轉移出來,不過……”


    “不過什麽?”


    “情況瞬息萬變,他們沒有十足的把握。”


    韓恕一心頭一窒,這樣的情況原在他預料之中,在他同意用立夏交換的那一刻,心裏就明白,不可能百分之百護她周全。


    “她的毒癮,戒了嗎?”


    “不徹底。”


    他靠著玻璃窗,望著窗外此起彼伏的萬家燈火,低聲說:“你們……盡力而為吧。”


    葉念澤頓了頓,最後說:“明白了。”


    韓恕一掛了電話,望著窗外的夜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是忽然之間,他覺得有些冷。


    葉念澤是在天剛擦亮的時候,才迴到家裏。他鑽進浴室,打開噴頭,衝掉滿身的渾濁氣息,隨意裹了一條浴巾,頭發滴著水,用毛巾擦了幾下,走出來。


    東方泛出暖暖的霞光,拂曉的陽光斜斜地照進臥室,床上的穀雨睡得正甜。


    他貼過去,親了親她的睫毛,她覺得癢,手胡亂地揮,被他抓住,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著他,恍惚地說:“你的事辦完了?”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鼻尖:“辦完了。”


    “順利嗎?”


    “還成。”


    “有沒有做壞事?”


    他看著她,笑了一聲,手捏在她的胸脯上:“我每天都做壞事。”


    穀雨撇撇嘴,輕輕地摟著他:“葉念澤,我昨天做了一個夢。”


    “什麽夢?”


    “我夢見立夏死了,有人把她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她臨死之前,雙眼血紅地望著我。”


    葉念澤身體一顫,捂住她的嘴:“夢都是反的,你姐姐很好,如果你不信,吃完早飯,我就帶你去看她。”


    穀雨疑惑地抬頭:“那為什麽我會做這樣的夢?”


    “你在家裏待得太久,開始胡思亂想,出去轉轉就好了。”


    “你不關著我了?”


    他揉亂她的頭發:“不關,以後把你當菩薩供著。”


    穀雨躲開他的手,自個兒挪到一邊:“我才不信你,韓恕一都跟你學壞了。”


    葉念澤無奈地笑:“我帶壞他?你可真是冤枉我了。”


    穀雨是真的冤枉了葉念澤。事實上,韓恕一這次的表現,讓葉念澤都咋舌。他以前一直以為,韓恕一是個虛有其表,白瞎了他那高大硬朗的外表,性子黏黏糊糊,凡事拎不清的人。


    這一次他才看清楚,韓家人一旦冷硬起來,是真正的六親不認。韓恕一不是軟弱,隻是對某些事不願意計較,也沒必要計較。經此一役,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下意識地把韓家兄弟當做假想敵。


    葉念澤自詡是性情中人,難免受感情困擾,很多時候,他做事隻憑喜好,沒有明確的想法和目的,隨心所欲,恣意汪洋。而韓家兄弟正好相反,他們對某些問題的處理方式太過純粹,隻有目的和結果,沒有感情。


    所以葉念澤認為,像韓恕一這樣的人,往往讓他這樣的性情中人心生忌憚。好在,他們如今雖然算不上是朋友,但也不是敵人。


    吃過早餐,葉念澤陪穀雨去一家私人診所看望立夏,她精神還不錯,對昨天的事也沒什麽印象——為了讓她不露出馬腳,他們昨天給她服了一些安眠類藥物,她那時一直處在昏睡中。


    穀雨通過走廊的玻璃窗,看著病房裏的立夏,她的麵容有些憔悴,衣服還算整潔,瘦若鷹爪的手指絞在一起,雙眼無神地望著窗外。


    穀雨又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心裏的不安減緩了幾分,卻有些憂鬱地說:“她究竟什麽時候能好?”


    “就快了,醫生說,她再堅持堅持,不是沒有希望過迴正常的生活。”


    穀雨點點頭:“看她好好的,哥哥在天上才會得到安慰。我總覺得,我對不起哥哥。可是,當我這麽想的時候,我又覺得自己對不起嫂子,對不起你……”


    “別這麽說,那一切都跟你無關。”


    穀雨幽幽地說:“怎麽可能跟我無關?一個是我哥哥,一個是你妹妹,就算我們再怎麽想忘記,還是會想起,每年清明節,每年他們的生忌和死忌,都會想起。”


    葉念澤有些不安地望著她,他總覺得她最近變得有些不一樣,好像忽然之間,醍醐灌頂,靈魂開竅了一樣。


    穀雨側過臉:“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他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感覺你最近好像變了,矯情多了。”


    穀雨說:“是嗎?我倒覺得像迴光返照。”


    葉念澤忽地變了臉色:“不許胡說。”


    穀雨沒理他,兀自說下去:“葉念澤,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


    “什麽事?”


    “哥哥為什麽會殺了嫂子?他那麽愛她,就算嫂子懷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也不會忍心傷害她吧。這一點,我一直想不通。”她扭過臉望著他:“之前我一直對你裝傻,不願意麵對這個問題,你不提,我不問,你說過去了,我就默許,這似乎變成了咱倆之間的默契。可是,我心裏還是困惑。”


    “穀雨,其實……”他欲言又止。


    “其實什麽?”


    葉念澤望著穀雨,那個真相就在嘴邊,隻要動動嘴唇,就能和盤托出。可他就是覺得自己的嗓子如同缺少水分的泥土一般龜裂幹涸,那些語言還未成形,就已經支離破碎。


    穀雨還在等他的答案,他卻沒勇氣說下去:“沒什麽,累了吧?我送你迴去。”


    送迴穀雨,葉念澤趕迴公司,秦川正在辦公室裏看新聞,見他迴來,調小了聲音。


    葉念澤看了一眼屏幕,有些吃驚:“黎家的山寨被政府軍圍剿了?”


    “是,海外新聞下午一直在播,說是政府軍盯了很久,今天一舉出擊,鏟掉了這顆毒瘤。”


    葉念澤脫下外套,扔在一邊,坐下之後,思度片刻:“居然這麽巧?”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韓恕一昨天說,善後的事他來處理,原來指的是這個。”


    秦川有些困惑:“阿澤,你覺得這件事,韓棠知不知道?”


    葉念澤向後一仰,略略疲倦地說:“他怎麽會不知道?韓家哪件事能避開他的眼睛?我終於明白,韓恕一為什麽願意幫我。”


    “他不是為了還穀雨的人情?”


    “那隻是一部分,韓家跟泰軍方關係向來親厚,泰軍要立功,剿滅黎家的行動隻怕他們早有計劃。正好我們求上門,韓家兄弟幹脆做個順水人情,既收服了我們,又籠絡了泰軍方,同時還了小丫頭的人情。”他雙手一攤:“一石三鳥,精明得很。”


    秦川若有所思:“黎家跟韓家,好像是多年世交。”


    葉念澤笑了一聲,看向秦川:“一邊是政府軍,一邊是占地為王的悍匪,如果是你,你怎麽選?不過我覺得,韓棠想的恐怕不止這些,日後他們再有資金上的難處,向穀雨求助,我就不好拒絕了。她就像一個小金礦,誰能無動於衷?”


    秦川明白過來,默默一歎:“不管怎麽樣,他們總算幫我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所以動機無所謂,我隻在乎結果。”葉念澤揉了揉太陽穴,把後背每一根骨頭都恨不得壓在椅子上:“這次我是真的感激他們,那個合作項目,大原則不變的情況下,能讓就讓吧。”


    秦川看著他,有點奇怪地問:“你好像很累的樣子,終於擺脫了黎家的糾纏,怎麽一點都不輕鬆?”


    葉念澤一歎,雙手撐著額頭:“不知道,總覺得心裏發空。今天上午,小丫頭跟我說了一些話,我心裏就像被什麽懸著,總沒個著落。”


    秦川納罕:“她說什麽了?”


    “也沒什麽,是我自己亂想。”葉念澤站起來:“等忙完這一段,我想帶她出去轉轉。那丫頭長這麽大,除了麵店,唐樓的出租房,我的家,哪兒都沒去過。六年兩點一線的生活,換別人,隻怕早就瘋了。”


    秦川卻說:“上天賜這個病給她,或許就是幫她度過難關,才能讓她把別人覺得痛苦無比的事,六年如一日,視若等閑。”


    葉念澤聽後黯然,惆悵道:“今天她問我,他哥哥為什麽會殺死巧巧,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她。就在那一刻,我忽然發現,真相其實是瞞不住的,因為它會自己爬上來。過段時間,等她姐姐好得差不多了,找個機會……我想跟她講清楚。”


    秦川愣了愣:“你想好了?”


    “想好了。”


    秦川沉默片刻,長長一歎:“這樣也好,總不能瞞她一輩子。”


    葉念澤站在窗邊,有些內疚地說:“今天我陪她去看她姐姐,她瘦瘦小小地站在那兒,穿著鬆鬆垮垮的棉布裙子,還是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她穿的那件。她沒有多少衣服,來來迴迴就那幾件,衣角都磨舊了,顏色也洗褪了。迴程的路上,我看看她,再看看那些跟她同齡的女孩子,一個個都衣著光鮮的,忽然覺得特別對不起她。”


    說到這兒,他輕歎一聲:“我們在一起這麽久了,我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買給她,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忙什麽。”


    秦川笑了笑,安慰道:“小姑娘自己也有錢,她的關注點不在那兒。”


    “是啊,她隻是喜歡玩股票,她不愛錢,隻愛金錢流動的感覺。有時候想想,她說得挺對的,她那麽小一個人,能吃多少?穿多少?能占多大的地方?夠了就是夠了,小富則安,不需要太多。”


    秦川聽著好像覺得不對勁:“阿澤,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葉念澤轉身瞧著他:“等過些日子,我想把公司的控製權交出來,不想再做了。”


    秦川驚訝道:“交出來?你跟我開玩笑吧?這家公司,你是最大的股東,你交出控製權,你讓公司怎麽運作?”


    葉念澤雙手一攤:“我的股權可以轉讓,如果有人願意接手……”


    秦川立刻反駁:“這樣不行,公司剛成立的時候,很多叔伯入了股,他們願意支持你,是看中了你每年給的紅利。這六年,你可得罪了不少人,你忽然說不做,不但兄弟們沒著落,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你,這事不能衝動!”


    秦川滿臉緊張,那個站在落地窗邊的人,卻低頭笑笑,說道:“衝動嗎?你不知道我想了多久。公司剛成立的時候,我跟顧清明有很多理想,後來他死了,我一個人撐著。這麽多年,每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算計什麽。我不是韓棠,沒他那麽大的誌向,也不是韓恕一,能把日子過得毫厘必較。我隻想帶著自己心愛的女孩兒,去我們喜歡的地方,活得自由自在。”


    “你可以帶著穀雨離開一段時間,沒必要放棄公司,畢竟是多年的心血。再說……”秦川歎氣:“這裏麵牽扯到不少問題,也不是你想放就能放的。”


    葉念澤沉默片刻,最後歎道:“上山容易下山難……”


    晚上,葉念澤下班迴家,看到穀雨正坐在沙發上瞧著什麽東西。他好奇,走過去一看,竟然是一隻驗孕棒,上麵兩條清晰的紅線,頓時刺中了他的眼睛。


    “穀雨,這是你的?”葉公子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發顫。


    “嗯,我在研究怎麽看,兩條清晰的紅線,我好像有寶寶了。”穀雨歪著腦袋,看了看身邊的男人:“你可能要當爸爸了。”


    葉念澤覺得自己有點恍惚,腦子有點不夠轉,他摸了摸她的肚子,平平坦坦的,而裏麵卻正在孕育一個小生命,屬於他們的小生命!


    幸福突然而至,老天居然如此善待,他有點不敢相信。


    穀雨警惕地看著他:“你不會不認賬吧?”


    他逗她:“得先確定是不是我的。”


    穀雨抓住他的手,張嘴就咬:“渣男!”


    他呲牙咧嘴地揪住她的細脖子,以免她咬得太深,小丫頭人不大,兩排小白牙倒是鋒利得很。


    她在他懷裏跟他廝打:“壞人!你不認算了,我自己養!”


    他捂著手,心裏樂開了花,卻依然逗她:“你想做單親媽媽?也行,以後孩子沒爸爸,被人罵是野孩子。”


    穀雨快氣哭了:“你……你……”


    “我怎麽樣?”


    她用衣袖抹了把眼淚,站起來就走。他趕緊抱住她,笑著說:“我逗你玩呢!你現在是懂得思考了,可你什麽時候才能分清玩笑跟真話?”


    小姑娘更傷心了:“你還嫌棄我。”


    他吻了吻她的臉頰,動情地說:“不,我感謝你。”


    “先別謝,孩子可能不是你的。”小姑娘耿耿於懷,推開他:“說不定是哪個野男人的。”


    他又湊上去,膩在她耳邊調笑:“哪個野男人有我這麽威武雄壯?”


    葉念澤和穀雨吃過晚飯,沒像往常一樣研究金融行情,而是早早地躺在床上,他把耳朵貼在穀雨的小腹上,穀雨奇怪地瞧著他:“你聽見什麽了?”


    他笑了笑:“聽到你的肚子在叫。”


    “沒聽到寶寶?”


    “就算我們第一次就有了,也就兩個來月,還沒成型呢。”他仰起臉,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那你還聽?”


    他輕歎:“每個爸爸都這樣,希望自己的孩子快點長大。”


    穀雨“哼”了一聲:“剛才還懷疑不是你的呢。”


    他嗤笑:“除了我,誰還會要你?”


    “才不是,我很珍貴的,我哥說過,女孩都是千金。”


    葉公子慢悠悠地說:“你哥那是騙你的,你再吃下去,體重就過千金了。”


    穀雨揚手要打他,他抓住她的手,看著她笑,想起件事,又正色道:“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做檢查,讓醫生看一下,放心些。”


    穀雨點點頭,又問:“你說,我們給孩子起什麽名字好?”


    “你決定,聽你的。”


    穀雨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們三兄妹的名字是清明,立夏,穀雨。不如我們的孩子就叫夏至、大暑、小暑,挨個排下去好不好?”


    葉念澤翻了個白眼:“我都不好意思說,你們三兄妹的名字已經夠難聽了,你還想給我的孩子起這麽難聽的名兒?免談!”


    穀雨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不依不饒:“怎麽難聽了?這是我爸媽取的,你憑什麽說難聽?”


    他投降:“好好好,不難聽,不難聽。可我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叫大暑小暑,換一個。”


    “芒種?”


    “你除了二十四節氣,就不會別的了吧?”


    “良辰,美景,奈何天?”


    他瞪她:“你耍我,是不是?”


    兩個人笑笑鬧鬧,穀雨不知不覺就困了,趴在葉念澤懷裏,像條八爪魚似的抱著他,不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低頭看她,總覺得她還像個孩子,一個孤獨脆弱,又無依無傍的孩子,可是她的身體裏,卻孕育著一個全新的小生命,是跟他們血脈相連的結晶。將這條小八爪魚從自己身上扒下來,為她弄了一下枕頭,才把她輕輕放好。


    他整夜睡不著,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她看起來還是那麽小,明明快要二十三歲了,卻隻有十八九歲的樣子,像細瓷一樣的皮膚,小小的下巴,厚厚的黑頭發,兩片嘴唇就像粉嫩的櫻花,明亮的眼睛裏仿佛含著千言萬語。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院子裏傳來陣陣的蟬鳴,他靠著寫字台,長腿交疊,單手插著褲袋,看著她,就像看著櫥窗裏的洋娃娃。她不是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卻明眸皓齒,雪白透亮,又像一團溫暖卻不刺眼的光,讓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他為什麽會愛上她?這是一個迷。為什麽愛她愛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他也解釋不清。他在這蒼茫的人世間活了這些年,早就明白,不是每一個問題都有答案,也不是每一段愛情都能有一個好的結局。


    茫茫人海中,讓他遇到她,這是緣,也是命。他隻知道,眼前的女孩兒,還有她肚子裏的小生命,就是他未來人生的全部意義。


    第二天上午,葉念澤就帶著穀雨去做了檢查,聽到醫生宣布了結果,知道不是吃詐胡,兩個人都很高興。穀雨建議吃海鮮慶祝,被葉公子否決了。他聽老一輩人說過,孕婦不能吃寒涼的東西,又琢磨著除了家裏做飯的阿姨,還應該再給她請一個保姆,二十四小時照顧,這樣他才放心。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心裏千萬個小心,穀雨有時又是小孩心性,這讓他十分憂慮。


    最後決定去“中華樓”吃燕窩,一頓飯下來,讓穀雨覺得,葉念澤是想一口氣撐死她。


    飯吃完了,又去看了一些孕嬰用品,葉念澤給穀雨買了幾件孕婦裝,每一件差不多都有她兩個大。


    穀雨想要s號,葉公子堅持要m號,怕她勒到孩子,結果試了一下,實在鬆垮到穿不上,兩個人又拿迴去換了s號,很是能折騰。


    穀雨看著展示櫃上的嬰兒鞋,小小的,粉粉的,覺得很喜歡,葉念澤卻覺得寶寶的性別還不知道呢,現在買太早了。售貨員卻極力推薦,說孩子剛生出來的時候,都當女孩打扮,性別不重要。穀雨聽到這話,眼睛都亮了,葉念澤拗不過,隻好買了那雙粉的,又陪著她挑了幾雙嬰兒鞋,穀雨這才滿意。


    付款的時候,收銀員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掃過一圈,眼神遊移,態度曖昧,仿佛別有深意。


    出門之後,穀雨不解地問葉念澤:“她們為什麽那樣看著我?”


    葉公子拎著大包小包,不以為然:“估計她們以為你還未成年,於是浮想聯翩,以為我勾引未成年少女,然後一奸成孕。”


    穀雨皺了皺眉,有點不高興:“這些人真無聊。”


    他垂眼瞧著她,笑了笑:“你該高興,你比同齡人都年輕。”


    穀雨低下頭,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將那個她曾經擔心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你說,這個孩子未來會不會像我?”


    葉念澤稍稍一頓,認真地瞧著她:“這孩子一定要像你,不然我不疼他。”


    穀雨小聲嘟囔:“你又騙我,你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正常的。”


    “誰說的?像你一樣是個天才,多好。”


    她仰起臉,有點擔心地問:“如果他不是一個天才,隻是一個單純的傻瓜,你還會不會愛他?”


    “會,自己的孩子,無論什麽樣,做父母的都喜歡。”


    穀雨低下頭,有點憂鬱地說:“可是,這樣他就得不到幸福了,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傻瓜。”


    葉念澤摸了摸她的頭頂:“都說孕婦容易多愁善感,你這才兩個月,就開始矯情了。我們的孩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因為他們的父母會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們,沒有人敢嘲笑他們,我保證!”


    穀雨點點頭:“說得也對,就算你不行,還有我呢。”


    葉念澤無語地看著她,隨即又大笑起來。


    兩個人走到車邊,他把大包小包都放好,穀雨坐在副駕駛上,他幫她綁好安全帶。這時手機響了,他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秦川的聲音傳出來:“阿澤,你在哪兒?”


    “我陪穀雨買東西,有事?”


    他的話音剛落,猛然聽到一聲巨響,“砰!”


    他心下一驚,被這聲響震得幾乎五髒俱裂,拿著手機怔怔地轉過身,望向聲音來處,原來是汽車追尾,震天的喇叭聲響徹街道,巡邏的警察走了過去。


    “阿澤,怎麽了?”秦川聽到這邊的騷動,聲音有點急。


    葉念澤驚魂未定,向自己停在街邊的車子看了看,穀雨全須全尾地坐在車裏,衝他擺擺手,甜甜地一笑。


    他放鬆下來,唿出一口氣:“沒什麽,街上有車追尾,把道堵了。”


    “你們沒事吧?”


    “沒事,你找我什麽事?”


    “一會兒開會,你別忘了出席,叔伯們都來。”


    他抬手看了看表:“我還要送穀雨迴去,有點來不及了。”


    秦川說:“幹脆帶她來公司吧,安排個房間讓她休息,這個會很重要,遲到了不好。”


    葉念澤想想也是,跟秦川又交代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他迴到車上,穀雨抱著購物袋,像隻土撥鼠似的翻得正歡。他無奈地看著她,隻見她翻了半天,終於找到她要的東西——粉藍色的嬰兒鞋。她拆了包裝盒,將小巧的鞋子放在手心裏,托給他看,笑著說:“你看,多可愛。”


    他也看著她笑,一顆狂跳的心漸漸地安定下來,發動了車子,隨意道:“是啊,很可愛,可惜你穿不了。”


    穀雨把鞋子收好,見他在路口掉轉了方向,問道:“我們去哪兒?”


    “迴公司,我一會兒要開個會,你先在公司歇著,等我忙完,咱們一起迴去。”


    穀雨想了想:“對啊,你是老板,那我以後就是老板娘了。”


    葉念澤在心裏快被她笑死了,麵上卻不顯露,打過方向盤,氣定神閑地說:“誰說我要娶你了?”


    穀雨指指自己的肚子:“我都有你的孩子了。”


    “那又怎麽樣?你沒聽說有些渣男隻要孩子,不要娘嗎?”


    穀雨瞧著他:“那我是你的什麽人?”


    他答得理所當然:“情婦啊,你還想當正房夫人啊?”


    穀雨歪著腦袋,想了想,說:“沒事,反正你不娶我,我就帶著你的孩子找野男人去。我雖然不漂亮,但是能賺錢,不愁沒人要。”


    他終於繃不住了,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額頭,笑道:“你敢!”


    迴到公司,葉念澤將穀雨安排在會客室休息。她不是第一次來精英雲集的金融區,卻是第一次踏入他的地盤,進入井然有序的辦公區,看著那些衣著光鮮的員工,她一路上四處張望,仿佛無限好奇。


    葉念澤將她安置在沙發上,把遙控器放在她手裏,囑咐道:“你在這兒乖乖待著別動,我去開會,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看看電視。”


    葉念澤讓秘書給她拿了些水果,又吩咐秘書:“好好照顧她。”


    秘書應下。葉念澤迴頭看了穀雨一眼,見她乖乖地坐在那兒玩遙控器,才轉身離開。


    這樣的例會每隔幾個月就要召開一次,無非是向股東交代公司的業績。這個季度經曆了那麽大的股災,公司不但沒賠錢,反而還有收益進賬,叔伯們自然開心。


    整個會議進行順利,葉念澤卻如坐針氈,心裏七上八下,怎麽都不踏實,隻想早早結束。見他急躁的模樣,幾個叔伯的臉上漸漸地浮現出不滿,偏又不明說,秦川輕咳幾聲,示意他專心。


    好不容易捱到散會,葉念澤留下秦川招唿那些人,自己借機脫身,來到會客室,推開門,卻是空的。他登時亂了方寸,揪住秘書厲聲詢問穀雨的去向。


    秘書被他嚇得半死,結結巴巴地說:“那位小姐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她說自己會通知你。”


    葉念澤放走秘書,掏出手機,果然有幾通未接來電,剛才開會的時候調了靜音,所以沒聽到。


    他趕緊打迴去,響了幾聲,那邊就接了,他急吼吼道:“穀雨,你去哪兒了?”


    “我……我跟韓恕一在一起啊。”穀雨被他吼得有點懵,結結巴巴地說:“我們家的老房子,昨天被賊偷了,丟了幾樣擺設,韓恕一帶我去迴去看一下。”


    聽到她跟那人在一起,葉念澤懸著的心才放下來,長籲一口氣:“我一會兒不看著你,你就被人拐跑了是不是?”


    “沒有啊,他說想把這房子還給我,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


    他一邊講著電話,一邊走到地下停車場,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靜謐的地下空蕩地迴響:“好,我過去找你們。”


    他放下電話,打開車門,從車座上拿起那個購物袋,將它放在旁邊的副駕位上,眼角的餘光瞥到那雙粉藍色的嬰兒鞋,一時父愛泛濫,拿起來瞧了瞧。鞋子真的很小,兩隻放在一起,才有他一個手掌心那麽大,他想象著孩子的樣子,一會兒覺得像自己,一會兒又覺得應該像穀雨。


    正想得出神,一時沒留心,嬰兒鞋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


    一隻冰冷的手捂住他的嘴,鋒利的刀刃卡住他的喉嚨,他陡然睜大了眼睛,還未來得及反應,脖子上一涼,耳邊似乎聽到刀刃割裂喉嚨的聲音,好像風箱漏氣,那隻手鬆開對他的控製。


    鮮血噴湧而出,他驚恐地用手捂住脖子,殷紅的鮮血卻順著指縫汩汩地流出來。這一切來得太快,實在太快,讓他一點防備都沒有。他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想求救,卻無人可求。


    一個瘦高的男人,深棕的膚色,冷酷的麵容,有一雙爬行動物般的眼睛,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用生硬的中國話對他說:“黎先生叫我問候你。”


    地上的手機一直在響……葉念澤絕望地看著閃動的屏幕,穀雨的名字在上麵輕靈地跳動。他慢慢伸出染滿鮮血的手,握住那隻手機,他想聽一聽她的聲音。


    真的不甘心啊,馬上就要幸福了,真的不甘心……


    電話接通了,穀雨清脆的聲音隔著無限的虛空傳過來,在黑暗中不斷地迴響,每一個字都像敲在他的心上,她好像很開心:“葉念澤,你到哪兒了?”


    他的小姑娘,還在等他,可是他已經說不出話,他永遠都不會到了。眼淚流了出來,他都沒有空去擦一擦,他多想再見她一麵,哪怕一秒鍾也好,可是,就連這個都變成了奢望。


    那個人割開了他的喉管,他已經發不出一個字。他趴在地上,想起那天晚上,他一個人躺在貧民區的後巷,仰麵朝天,鮮血直流,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是她將他撿了迴去。他在她的床上睜開眼睛,看到她厚厚的齊劉海,白白的皮膚,濃密的睫毛又長又卷,一雙烏黑黑的大眼睛又圓又亮,像童話裏的小妖女。


    可是這一次,已經沒有人能撿他迴家。他對著黑暗伸出手,徒勞地想觸摸些什麽,然而抓住的隻是虛空。想起上學的時候,老師講過的一句話,依稀記得是王爾德說的——我們都生活在陰溝裏,依然有人在仰望星空。


    他想起她對他說過的話——“葉念澤,我一定會救你,我不會讓你沉下去。”


    他想起與她相處的每一幅畫麵,那些酸甜苦辣,那些玩鬧嬉笑,那些心酸糾結,那些點點滴滴。


    他不想死,他還有那麽多話沒對她說,還有那麽多事沒和她一起做。


    她對他說過,如果他死了,他還怎麽愛她。


    是啊,隻有活人才能愛,死人不能,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他握著手機,想對她說些什麽,哪怕隻有一句話,哪怕隻有一個字也好……


    “葉念澤,你怎麽不說話?葉念澤……”穀雨還在叫著他的名字。


    韓恕一在旁邊默默地看著,過了一會兒,他說:“可能在開車,不方便接。”


    穀雨無奈地放下電話,坐在庭院的秋千上,抬起頭,望著藍絲絨一樣的天空,她伸出細細的胳膊,好像要觸摸天上的星星。


    韓恕一說:“小心點,別摔下去。”


    穀雨笑了笑,摸著自己的肚子,幸福地說:“寶寶,別著急,爸爸一會兒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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