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開始】


    待徐令珠她們幾個姑娘進了屋裏,才有一個粗使的婆子領著柳眉從外頭進來。


    老太太坐在軟榻上,穿著一身茶色蝙蝠暗紋妝花褙子,臉色不大好看,見著柳眉,眸子裏更是多了幾分不喜。


    她們寧壽侯府建府也有百年了,還從未聽過丫鬟鬧到老祖宗院裏來的事情。


    她活了這麽大歲數,今個兒真是開了眼界。


    柳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手裏的剪刀早就被粗使婆子收了去。


    老太太不發話,她也不出聲。


    婁嬤嬤伺候老太太用了一盞杏仁茶,又吃了幾樣點心。


    屋子裏格外靜謐,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等到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手,這才打量了柳眉一眼,帶了幾分冷意道:「你倒說說受了什麽委屈了,值當你不管不顧拿了剪刀鬧到我這裏來。」


    那柳眉先是瑟縮一下,隨即重重磕了個頭:「奴婢放肆,自知不該鬧到老太太這裏來,老太太要打要罰都使得,隻求老太太叫奴婢開口一言。」


    她這副模樣,倒叫老太太高看一眼,老太太眉目舒展了幾分,說道:「你說吧。」


    「迴老太太的話,奴婢鬧這一場說不是因著自個兒受了委屈那是假話,老太太、姑娘們也不信。可奴婢有三分為自個兒,便有七分是為著寧壽侯府。」


    「奴婢是家生子,自小在府裏長大,別說體麵都靠著府裏,就是一家子的性命都是主子們的。奴婢自知為奴為婢受些委屈是尋常,並不敢高看自己一眼。今個兒鬧到老太太這裏,實在是因著我家姑娘……」


    柳眉說到此處,臉上露出幾分猶豫來,她到底是奴婢,雖然早就鼓足了勇氣,可叫她說主子的不好,著實也有幾分難開口。


    老太太拿起手中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道:「五丫頭怎麽了,你盡管說便是。」


    方嬤嬤此時一臉緊張,恨不得上前堵住自己這個孫女兒的嘴。


    隻礙著在老太太麵前,不僅不敢有所動作,連目光也不敢往柳眉那兒瞥,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免得聽她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


    聽了老太太的話,柳眉才緩聲道:「五姑娘平日裏如何奴婢不敢說,隻盼著姑娘這一次吃了苦頭能收斂些,記著老太太、老爺對她的教導,可,可我家姑娘……」


    柳眉停頓了一下,將兩手的袖子推了上來,隻見滿滿都是青紫的指頭印子,著實駭人得很。


    眾人隻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下去。


    都是爹生娘養的,雖是奴才,卻也由不得這般作踐。


    方嬤嬤也不知自己這孫女兒竟遭了這麽多的罪,當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是氣徐幼珠狠辣,又是氣自己這孫女兒怎麽不早些告訴自己,若是她早知道……


    若是她早知道,她還能因著這事兒鬧到太太跟前兒,求太太做主嗎?


    眉兒不管不顧鬧到老太太跟前兒,怕也早知道她這個當祖母的救不了她。


    方嬤嬤心裏頭一陣心疼,眼淚也在眼眶裏打轉兒,心裏是真真怨怪起徐幼珠這個主子來。


    瞧著這般場麵,屋子裏又是一陣安靜。


    「這是五丫頭弄傷的?」老太太沉著臉問。


    柳眉點了點頭,道:「原也算不得什麽,隻昨個兒四少爺和四姑娘出了玩兒了一迴,四少爺身邊的小廝阿順拿了一遝澄心堂紙和磁青紙,說是叫我家姑娘平日裏用。我家姑娘當下就沉了臉,說四少爺小氣,隻拿些紙來哄她。還問三姑娘和四姑娘得了什麽?」


    「奴婢迴多半也是這些個東西,我家姑娘便惱了,揚手便給了奴婢一個嘴巴子,叫奴婢在廊下跪著。」


    「我家姑娘還說四少爺如今雖記在太太名下,誰不知道是個婢生子,如今風光了卻不將她這個嫡出的妹妹放在眼裏。倘若日後太太有了嫡出的少爺,看四少爺還有沒有今日的風光。」


    「奴婢跪了整整一個晚上,尋思著總要叫老太太知道才是。奴婢受些委屈不怕,誰叫奴婢是奴才秧子,主子打了也就打了。可我家姑娘對四少爺、四姑娘這般存了芥蒂,長此下去,於寧壽侯府又有什麽好處?」


    「都說兄弟鬩於牆,我家姑娘雖是女兒家,可上迴進宮給貴妃娘娘請安就惹了那般的禍事,奴婢心裏頭實在是怕,怕姑娘年紀小,太太又一味偏疼,這般下去,還不知鬧出什麽事情來。便是不鬧出什麽事情,隻兄妹姊妹不和一處,傳到外頭去就叫人看盡了咱們寧壽侯府的笑話。」


    「奴婢不敢說一點兒不為著自個兒,憑誰都有一星半點兒的私心,可奴婢對天發誓,奴婢今天大著膽子鬧到老太太跟前兒,真真是為著寧壽侯府,老太太若知奴婢一分心,奴婢便是立時死了也無悔了。」


    柳眉這一番話,聽得無人不心酸,便是徐令珠聽了,也覺著這丫鬟既有幾分膽色,又有幾分少見的聰慧。


    尋常的丫鬟,可斷斷說不出這些個話來。


    老太太坐在軟塌上,視線直直朝柳眉看去,眸子裏存了幾分審視。


    柳眉知曉老太太的心思,便也沒敢躲著,任由老太太打量。


    半晌,老太太才歎了口氣,看了柳眉一眼:「你是個好的,難為你大著膽子告訴我這些。」


    在眾人聽來,老太太這分明就是不僅不會責罰這柳眉,還會賞她了。


    柳眉聽著,身上的強撐著的一股子氣也泄了,癱軟在地上。


    婁嬤嬤使了個眼色,便有兩個婆子上前將她架了出去。


    「你叫人收拾收拾,送五丫頭去莊子上住段日子吧。她走了,我這老婆子也得幾天清淨。」


    老太太這話一出,眾人全都愣住了。


    「不行!」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孟氏從門外進來,身邊跟著一同過來的大太太顧氏。


    大太太顯然沒料到孟氏會這般說話,當下便愣住了。


    老太太臉色鐵青,看都沒看孟氏一眼:「這就是你這當兒媳婦的該說的話?」


    「上行下效,怪不得五丫頭如今是那副脾性,都是依樣學樣,不是你這當娘的沒管教好,而是她學了你這副脾性。」


    不等孟氏開口,老太太就發話道:「這事兒就這麽定了,誰都不許求情!」


    老太太斬釘截鐵,話中毫無迴旋的餘地。


    孟氏嫁到寧壽侯府這麽多年,哪裏不知道老太太的性子,她做下的決定,誰都改不了。


    可她到底舍不得叫徐幼珠去莊子上受苦,隻分辨道:「老太太怎麽能單憑一個丫鬟胡言亂語,便定了幼丫頭的罪?」


    「那賤婢分明是心存怨氣,才誣陷幼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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