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澄道:“我想聽聽這個非嫁我不可的理由。”


    令狐芷沉吟道:“此理由有表有裏,您想聽哪個?”


    她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褪去了嬉笑怒罵的跳脫。


    方子澄知道,他要等的答案來了,他饒有興致地問:“何為表?”


    “我一個山野丫頭,能嫁你為妃,享榮華富貴,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好事。為你治病祛蠱,屬我分內之責;你為我查案緝兇,便算情分所致。這叫過日子,而不叫買賣。”她一臉正色,“此為表。”


    這話要是別人來說,少不得要露點俗不可耐的氣質,但令狐芷眸光清澈,表情真誠,就顯得有理有據令人信服,還叫人覺得她單純耿直又可愛了。


    方子澄心想,如果沒有別的懷疑,她直接拋這套說辭出來,確也是能取信於他的。


    “那何為裏?”


    令狐芷沒有說話,隻是轉過身,撥開後頸上垂著的長發,露出了那枚讓他始終放不下的狼印來。


    “這是裏。”


    方子澄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也繃了起來。“怎麽講?”


    “這是我哥哥身上的印記。他過世後,我為了紀念他,就在同樣的地方弄了個一模一樣的。帶著這個印記,我就會覺得哥哥與我同在。”令狐芷斂下眉眼來,長睫如扇,遮住了她琥珀色的眸子。


    然後她抬眸,眸底閃亮不已:“哥哥曾說您是大梁最驍勇威武的將軍,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您初複歸於的時候,在戰俘營外的山道上救了奄奄一息的他,又送他去讀書習字,替他懲罰欺辱他的人。”


    “他叫寧毅。我,是來替他報恩的。”


    “寧毅……”方子澄沉吟著這個名字,眸色沉沉,麵上辨不出喜怒。


    “哥哥於大乾四年在歸於城郊被您救下後投軍,做過您的兵,您還記得嗎?”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閃著希冀的光。


    “唔……想不起來了。”


    令狐芷神色略僵了僵,但很快恢複正常:“也是,將軍戰北征南,統兵數十萬,哪能個個都記得。不過,恩就是恩,您記不記得,我都是要報的。”


    “怎麽需要你來報,他人呢?”方子澄問。


    “他死啦。”令狐芷垂著眸,語氣沉痛,“赤峰道兩萬狼兵全軍覆沒時,他也在其中。我把他從屍堆裏翻出來,費盡心血吊迴他一口氣,也不過吊迴他一個遺願罷了。”


    見他聽的饒有興致,令狐芷心中暗歎一聲,隻好半真半假地繼續編下去。


    “他也沒說要怎麽報你,我一開始還挺愁。後來聽說你娶了三個王妃都沒成,是個克妻的天煞孤星,我就想,要不然便嫁給你算了,我會醫術,應該沒那麽容易死。”


    上一個在方子澄麵前說了“天煞孤星”這四個字的,此時正埋在花園裏漚肥。


    “你倒是英勇。”他冷笑,聲音裏透出了些許凜冽殺意。


    可令狐芷毫無所覺,反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主要我不信這個。話本裏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我哥許不得,我許得呀。”


    她說這話的時候,既不扭捏也不嬌羞,笨拙認真又青澀純真,像一陣清冽的風,化雪融春。


    方子澄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忍了半天,才勉強冷淡道:“既是來報恩的,怎麽又求這求那?”


    “這……這不是後來迴家一趟,又發現了父母之事嘛,恩要報,案也要查。若能一鍋燉了,何必太麻煩?再則,我太好了,實難自棄,你為我做點什麽,也是應該的嘛。”


    方子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一來我生的好看,你帶出去甚有麵子;二來我醫術精湛,可妙手迴春。居家也好,出行也罷,有我無憂。我這般有才有貌的好姑娘,嫁於你,求點什麽過分嗎?”


    這歪理配著她那張如花似玉的臉,竟叫方子澄差點認可,可見“色令智昏”四個字確如洪水猛獸。


    好在方子澄最終穩住了,隻冷淡道:“你不是和父皇說醫術不精麽?”


    令狐芷道:“我待你誠便夠了,若全天下都知我醫術精湛,天天上門找我解決疑難雜症可怎麽辦?須知醫者仁心,他們真來我也不好拒絕,如此,留給你的時間和精力便少了,你願?”


    方子澄默了半晌,乃道:“你還有什麽溢美之辭是不敢往你自己身上貼的嗎?”


    令狐芷陷入了沉思,“唔……好像還真沒有我配不上的。”


    方子澄:……


    他揉了揉眉心:“罷了,治腿吧。”


    令狐芷見他終於不再追問,暗暗地鬆了口氣,而後開始仔細地為他治腿。


    垂首低眉的姑娘神情專注又認真,柳葉般細長的刀片在她手中似銀色的閃電。


    聽他抽氣,她就遞上一枚幹葉子。“風雨崖下離魂葉,含之離魂,身體無知覺。”


    “不必。”他蹙眉拒了。


    “是了,將軍豪氣雲天,勇敢無畏,何時將這等小傷痛放在眼裏。”令狐芷於是飛快收了葉子,速度快得就像他會反悔似的。


    風雨崖下的離魂葉,三年抽芽三年長葉,要製成可入口的程度,還需三五年。說一葉千金,也不為過。


    治腿的過程有點漫長。


    足足一個時辰後,令狐芷才開始縫最後一道傷口。


    彼時,饒是硬漢如方子澄,整個人也是被冷汗浸透了。


    進來掌燈的衛鞅見狀,臉色頓時十分難看,忍不住問:“就沒有可止疼鎮痛的藥嗎?”


    “有。”令狐芷目不轉睛道。“把蠟燭拿近些,看不清了。”


    “為何不用?”衛鞅質問。


    “再多問一句就滾,換個手穩話少的來。”令狐芷氣勢千鈞地飛了一個淩厲眼刀給他,成功叫他閉嘴。


    縫完傷口,她像個資深老大夫那般叮囑:“接下來,每日換藥,忌腥辣,戒酒色。”


    衛鞅就像個手足無措的家屬:“這就好了?那是不是傷口愈合,王爺就能站起來了?”


    令狐芷將工具一樣樣收好,也沒理會衛鞅,隻是對方子澄慢條斯理道:“既然酒色要戒,王爺最好還是不要去蘭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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