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令狐芷沒想到他會扯掉發帶,紅雲措不及防地從耳根燒到臉頰。


    兩人離得著實近,即便隔著氤氳的霧氣,方子澄也沒錯過她臉頰上的淺紅。


    他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修長手指勾起她下巴:“新娘的身份是頂替的,遊刃有餘是裝出來的,你還有什麽是真的?”


    令狐芷垂著眸沒看他,卻精準抓住了他的手,然後用力擠了擠他原本就有傷口的指尖。


    “能救您是真的,這就夠了,不是嗎?”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一隻蠱蟲很快就從那個傷口冒頭,它出來後,還在褐色的湯藥裏遊了遊,但遊著遊著就化了。


    對有點潔癖的方子澄來說,這惡心的畫麵堪稱驚悚。但緊接著,有更多的小蟲子從傷口裏往外擠,他將手抽迴,瞬間浸到了褐色的藥湯下,閉眼靠在桶壁上,眼不見為淨。


    他閉目凝神的時候,令狐芷暗暗鬆了口氣,然後將長發多撥了些到身前來做個聊勝於無的屏障,腿也努力往後收了收。


    可浴桶總共就這麽大,兩人擠擠挨挨的,動還不如不動。


    浴桶邊的小沙漏走了兩個迴合後,令狐芷就起身穿衣了。


    穿好後,她忽然從舊衣服中掏出了一包銀針隨意放在了水桶四周,還做出一副用過的樣子。


    方子澄不解:“你做什麽?”


    令狐芷道:“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了,我如何為你祛蠱的,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若你日後想查我來曆,也不可以此事出去打聽。可?”


    方子澄:“可。”


    “浴湯蒸幹,藥渣焚毀,秘密。處置。”丟下這十二字,令狐芷頭也沒迴地出去了。


    隻丟下方子澄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衛乙,你帶著她的畫像去趟歸於城,找十三衛裏的老人問問,誰對這張臉有印象。切記,莫張揚,也隻限於十三衛內部。”他沉聲道。


    窗欞上“鐸鐸”響了兩聲,緊接著,窗外人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令狐芷迴了婚房,那裏已經被人打掃過了,打壞的換了新的,不能換新的也做了修補。仿佛那血濺三尺的事從未發生過。


    她看著那新補過的柱子,忽然想起上京之前,有個人與她說:臨城是座無情的城,人死了它埋去,事過了它掩痕,什麽都不會留下。


    那時候,她反駁說:我尋的是人,又不是城。它無情不無情,與我何幹?


    那人就笑:城有什麽無情有情呢?自然是人無情它便無情。你去臨城求一段情,怕是難有好收場。


    令狐芷抬手摸了摸那新補的地方,小聲道:“求得求不得,總得求了才知道。”


    她伸伸懶腰,寬衣解帶準備就寢,卻忽然聽見了骨碌碌的車輪聲。


    方子澄進來了。


    令狐芷裹緊了已然鬆垮的外衣:“你怎麽來了?”


    “洞房花燭夜,本王該去哪兒?”方子澄反問。


    令狐芷愣在那一時間都不知該怎麽搭話。


    是啊,洞房花燭夜,他確實該在這裏,可是他倆現在是能同床共枕的關係嗎?共浴好歹是為了治病,可同床……沒必要的嘛。


    方子澄道:“你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做個名正言順的寧王妃,怎麽?臨門一腳卻傻了?”


    別看令狐芷在浴房中發言神勇,一副切開黃的模樣,但臉皮還是神奇地薄,就著方子澄的話那麽一腦補,她的小臉頓時紅成了猴屁股。


    她結結巴巴道:“不不不,你你你對外承認我這個王妃就好,並不一定要真的跟我做夫妻的,我我我……”


    不過,她內心的本質還是黃,結結巴巴的時候心理活動就很有文采了:靈,我所欲也;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先取一個也不錯……


    方子澄將她的羞澀和掙紮盡收眼底,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繃著臉道:“想什麽呢?”


    “本王若今夜不宿在此,明日入宮請安後,你就能被休迴令狐家。我既許你王妃之位,自不能叫你有這等風險。”


    令狐芷麵前所有的粉色泡泡全數啪嚓嚓碎了。


    方子澄毫無所覺,指示道:“鋪床。”


    令狐芷麵無表情地單手抖被窩,颯爽地像一個揚鬥篷的女俠,抖完就扭頭看他:“好了。”


    方子澄看看亂糟糟的被窩,有點嫌棄,但又無奈:“扶本王過去。”


    令狐芷又照做,做完了她就翻身上床,結結實實地躺在了方子澄旁邊。


    “你……”


    令狐芷打斷了他:“都同房了,也不差同床。反正您大好之前都算我的病人,醫德不允許我對您做什麽的,放心吧。”


    令狐芷說到做到,坦坦蕩蕩地沉入夢鄉。


    桌上那龍鳳紅燭燃過半的時候,方子澄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著身邊背對著他睡得香甜的人,他猶豫了一下,就抬手去撩她蓋在後頸的長發。


    共浴時他就發現她那裏有東西,但因為水汽氤氳他一直沒看清。


    黑發被輕輕撥開,露出白瓷一般的肌膚,而在那肌膚緊貼發根的位置,赫然印著一隻鴿子蛋大小的狼頭。


    方子澄的瞳孔猛地緊縮:“怎麽可能?”


    那裏竟然烙著個狼衛的標記!


    他為國南征北戰時,麾下曾有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十三衛,而十三衛之首的狼衛,更是個個驍勇。更重要的是,狼衛個個都是他親選之人,身上的狼標也為他親手所烙。


    可兩年前赤峰道一戰,十三衛折損過半,狼衛更是十不存一,如今在世的,已全部在府中。更何況,方子澄不記得狼衛中有女人。


    他仔細端詳那枚狼印,心口轟然狂跳——竟是真的!那烙鐵做的倉促,邊上還有鐵刺,他絕不會認錯。


    他又去翻看她的手,手指光滑纖細,身上也是除了肩頭的傷口以及發根的狼印外,再無別的痕跡。她手臂綿軟無力,也不像個能提刀上馬的巾幗英雄。


    如果印是真的,人是假的,那她圖什麽?


    就在他沉思之際,窗欞上“篤篤”響了兩聲。


    方子澄替她攏好衣裳,又蓋嚴實了,才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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