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九年臘月,戰功赫赫的寧王娶了武威侯令狐甲家的嫡二小姐。


    雕梁畫棟的婚房中紅燭高照,看起來貞靜嫻淑的新娘端坐在花床上。


    不過,也就是看起來罷了。


    令狐芷跟貞靜嫻淑不挨著,此刻心裏還慌得一批。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了,而後就是“骨碌碌”的車輪聲。


    她知道,是寧王來了。


    寧王過去確實戰功赫赫,但兩年前他遇刺傷了腿腳,也毀了容顏,自此麵具輪椅從不離身,性子也變得孤僻殘暴,在這之前,準寧王妃已死了三個。


    那位嫡二小姐與令狐夫人使盡了手段,讓她這個從小養在鄉下的庶女來替嫁。


    可她們誰也不知道,能嫁入寧王府,成為寧王妃,本就是她所求。


    “下去吧。”


    低沉醇厚的聲音比記憶中的還要悅耳。


    事隔經年,他會認出她嗎?


    大約認不出吧,畢竟那時她身份假,名字假,就連性別都是假的。


    隨著房門被人帶上,輪椅骨碌碌地接近,令狐芷交疊在身前的纖白手指不自主地絞緊。但這也不能消弭令狐芷心中的激動和緊張。


    方子澄還以為她怕見自己,心中一冷,哂道:“令狐雲斕,你如今才知懼怕,是否晚了些。”


    令狐芷想:主要是早些時候遮著蓋頭,誰也看不到我是個替嫁的假貨呀。


    她的視野隨著方子澄手中那緩緩上移的如意開闊起來,心底不知怎地就生出幾許落拓。


    蓋頭方撩過她精致的小下巴,露出朱紅飽滿的櫻唇,方子澄就見他的小新娘撫了撫裙麵道:“古人雲,不撞南牆不迴頭,不見棺材不掉淚。除了您,誰也不配叫我怕。”


    她聲線輕靈明亮,而模樣卻比聲線更明媚——玉骨冰肌,色若春花,最妙的還是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眸光閃閃,帶著天真坦然的明豔和鮮活。


    但,方子澄本就難看的臉色又沉幾分,玉如意卷下蓋頭後被他“咚”地甩到一邊。


    “你誰?”


    他果然不認識了。


    也好,往事不可追,也不必追。


    她鴉羽似的長睫扇了扇,軟軟道:“我是令狐家的二小姐,你八抬大轎娶迴來的寧王妃呀。”


    “是嗎?本王瞧瞧——”下一瞬,令狐芷就被他撈在了膝頭。


    他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一點點描摹她的眉眼,輕撫臉頰,似仔細端詳,又像溫柔調情。


    他的手指很涼,卻燙的令狐芷心頭發顫,麵紅耳熱:“將、將軍……”


    可下一刻,方子澄手就逡巡到了她纖弱的脖子上,危險摩挲,緩慢收緊:“令狐甲狗膽包天拿魚目混珠來搪塞本王,你說,本王是將你扒皮削骨再送迴去給他好,還是挫骨揚灰於武威侯府前好?”


    “都不好,”她明亮的眸子深深映著他俊朗模樣,瑟瑟道:“冤有頭債有主,屠戶殺你,你斷殺豬刀算什麽報仇?不如……拿著殺豬刀去殺屠戶呀。”


    這話讓方子澄愣了一下,懷中人就抓住了這個機會,魚一樣地溜走了。


    “混賬!你竟敢罵本王是豬!”


    令狐芷早溜遠了,藏到燃著紅燭的桌子後,捂著胸口心有餘悸道:“我沒說,你自己說的。”


    “放肆!”方子澄惱極,大袖卷斷了床上銀勾就朝令狐芷甩去。


    令狐芷當然不是臨城中弱柳扶風的嬌小姐,一個極速撤步後仰,銀勾就擦著她鬢發,“咄”地穿窗而出沒入夜色。


    “淩雲步?”方子澄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你是北齊皇室的細作?”


    下一秒他忽然拿出了輪椅下的弓弩,對著令狐芷就“鐸鐸鐸”連發三箭。


    第一箭逼她往左,第二箭鎖她退路,在她避無可避時候,第三箭追至,“噗”地沒入她左肩,直接將她釘到了身後柱子上。


    劇痛讓她倒抽冷氣,小臉瞬間蒼白,冷汗也濕透嫁衣。


    她知道以他性子,今夜自己會難,卻沒想到照麵便是血光之災。


    “來人。”方子澄沉聲喝道,“去武威侯府報信,寧王妃被北齊細作掉包,讓他們尋人。”


    有侍衛領命出去,剩下兩個則架著令狐芷請示如何處理。


    方子澄淡漠道:“押下去嚴加審問。”


    “是!”


    路過方子澄身邊的時候,令狐芷勉強緩過那陣令人失聲的劇痛。


    她邊抽氣邊道:“淩雲步確實是北齊皇室所創,卻並非絕學,當初將軍麾下的精銳狼衛,會此功的也很多。你……你不過想用這理由,逼武威侯府交出令狐雲斕罷了。”


    “若他們不交,那明日就是全程搜新娘,強娶令狐雲斕,少不得武威侯府還要被扣上與北齊細作有來往的帽子;若他們交,那這個‘北齊細作’就從未存在過。”


    方子澄眼底劃過一抹欣賞:“你倒是通透。”


    令狐芷緩緩抬起頭來,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將軍,強扭的瓜不甜,你強娶她又有何意義?”


    方子澄不是個廢話的性子,但被她以那樣的眼神看著,不知怎地就來了興致:“本王就圖個賞心悅目,甜不甜與本王何幹?”


    令狐芷咬了咬唇,目光炯炯道:“我也好看。”


    她確實好看,即便她此時小臉蒼白,冷汗打濕的鬢發淩亂貼在她額頭或臉頰上,狼狽不堪。但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將所有的狼狽都汪成了楚楚可憐的風情。


    方子澄見過各種美人,嬌憨活潑的將門貴女,溫柔婉轉的江南閨秀,沉穩大方的宮中女官,俱不及眼前風姿。


    真論起來,隻怕那號稱臨城第一美的令狐雲斕也不如她。


    他不屑地笑笑:“可惜你隻是個贗品,本王並無收藏贗品的喜好。”


    “別說的這麽難聽嘛,萬一我能治你病呢?”她瞥了眼自己受傷的肩頭,左半身嫁衣幾乎成了暗紅色,空氣中帶著藥香的血腥味也逐漸濃鬱。


    方子澄不願再多看她一眼,擺擺手:“押下去!”


    她的話,他根本不信。多少名醫高手都束手無策的事,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又能幹什麽?


    然而,令狐芷才被拖出房門,輪椅上的方子澄忽覺得自己渾身都開始泛起熟悉的痛感。


    他體內的蠱毒,竟然提前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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