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臣暄所料,鸞夙掛牌之夜所發生的事在一月之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北熙黎都。鎮國王世子臣暄與國舅之子周建嶺為了一個妓女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傳聞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笑話題,上至公卿世家,下至販夫走卒,鬧得人盡皆知。


    據聞當朝太師、國舅周會波知曉了此事,大發雷霆,將幼子周建嶺狠狠斥責了一番;而鎮國王世子臣暄因是獨留國都,並無高堂管教,便顯得自在許多,浪蕩之行越發不可收拾。


    傳言鎮國王世子臣暄在聞香苑與鸞夙一夜風流之後,對鸞夙癡迷不已,特意斥資翻修了聞香苑內的一座廢舊小樓,辟出來單獨作為鸞夙的居所。自此鸞夙便從聞香苑的主樓內搬出,住進了這座“隱寂樓”,以便與臣暄日日相對、夜夜笙歌。


    鎮國王世子享了聞香苑的軟玉溫香、卿卿佳人,更是索性棄了府邸,終日住在聞香苑隱寂樓內與鸞夙相伴,就連從前在黎都內結識的公卿子弟亦不再走動,隻一心一意守著佳人。


    經此一事,聞香苑的生意愈見興盛,許多花客慕鸞夙之名前來,皆是想要一睹能將鎮國王世子及國舅之子迷倒的美人究竟生得如何模樣。怎料芳容難睹、芳蹤難覓,鸞夙姑娘已被鎮國王世子豪擲千金包了下來,唯他一人專享。慕名而來的花客們各個遺憾歎氣,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在傳言之中兀自想象佳人風姿。


    傳言……傳言有許多,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每日皆由墜娘向臣暄一一匯報。算算日子,離鸞夙掛牌之日迄今,已有一月之餘,倘若不出他所料,原歧必然已聽到了傳聞。臣暄很期待,不知原歧會做何動作。


    臣暄緩緩抿了口茶,抬首覽遍隱寂樓的這一座花廳,點頭讚道:“你的人動作倒快,不過一月便將這小樓翻修完畢,裏裏外外煥然一新,倒是教我很驚訝。”


    墜娘低眉順眼迴道:“不敢耽擱世子的大事,我命人日夜趕工才翻修出來。姑娘們都嫌吵。”


    臣暄聞言微微一笑:“如此一來,她在聞香苑裏更招人嫉恨了。”


    的確如此。墜娘原就對鸞夙另眼相看,她掛牌之日又鬧得全城皆知,如今鸞夙不僅覓得了外人眼中的良人靠山,還被恩客“金屋藏嬌”,這等待遇,當真是聞香苑有史以來第一人,又怎能不招惹其她姑娘們的嫉恨呢?


    墜娘輕輕一歎:“她的性子向來如此,不與其她姑娘多相處,唯獨與伶倌朗星交好。這樣的事,她應是習慣了的。”


    臣暄點頭:“如此也好,我倒不必擔心她會走漏風聲。隻是那個朗星,你多注意一點,不要讓他再與鸞夙親近。”


    墜娘眼皮一跳,恭謹迴道:“朗星很識時務,如今已不與鸞夙多做接觸。鸞夙也明白自己擔了任務,已不能再與旁人親近。”


    “那朗星倒有幾分真功夫,其實堪能一用。”臣暄蹙眉喟歎:“若不是因為鸞夙,我倒是有心將他收為己用。”


    墜娘終是聽出了臣暄話外的淺顯醋意,忙解釋道:“世子放心,朗星與鸞夙自小玩在一處,又比她小一歲,他二人唯有姐弟之分,並無男女私情。”


    臣暄也不多做解釋,隻淡淡評價朗星:“那孩子太浮躁,言多必失,成不了大器。”


    墜娘不敢再接話。


    屋內的氣氛正有些沉鬱,此時忽聽宋宇來報:“殿下,可要照例傳喚伶倌與舞娘?”


    “傳!”臣暄看向墜娘:“你下去吩咐他們接著動工吧。”


    這座隱寂樓獨立清幽之處,往來人煙稀少,最是合適修建密道。自臣暄那日勘了聞香苑地形之後,他便將計就計將這一座小樓翻修。明裏是為了安置佳人、博其一笑,暗裏卻是為了另建密道。


    此事自然是瞞不過鸞夙的。倒還是鸞夙給出了主意,說是夜裏動工聲響太大,徒惹人注意,不若趁著白日裏姑娘們練琴練舞、伶倌們吊嗓子唱曲的時候悄悄挖建。為著配合修這密道,臣暄與鸞夙刻意點了幾支熱鬧的歌舞,日日演著,權當作是二人尋歡的樂子,掩人耳目。


    如此演了將近半月,倒也成了臣暄與鸞夙每日例行的公事。一到時辰宋宇便會前來相請,問過臣暄的意思再命人去傳喚舞娘與伶倌。


    左右不過是為鸞夙的豔名之上再添幾抹靡靡淫音,她不在意,臣暄便安心許多。


    這邊廂墜娘剛剛恭謹退下,那邊廂樂師與伶倌們已井然入內。樂聲漸起,伶倌開唱,廳內卻仍不見鸞夙身影。臣暄左右瞧了半晌,方對宋宇問道:“鸞夙姑娘去了哪裏?”


    宋宇亦是搖了搖頭:“方才是姑娘吩咐我來請示您的,怎得她自己卻不見了?”


    臣暄聞言,心中生出幾分不安之意,對宋宇低低囑咐道:“你去她屋內瞧瞧,還有她尋常愛去的幾個地方。”他垂眸低思,又補充道:“若都尋不著人,再去伶倌朗星那裏問問。”


    宋宇領命飛奔出了花廳,臣暄卻再無半分心思欣賞眼前的衣香鬢影。這歌舞原就已經看了十多日,有些煩膩,他正欲與鸞夙相商是否換個曲子重新編排,怎得卻尋不到人了?


    臣暄正在心中擔心鸞夙的去向,此時卻聽曲子幾個起承轉合,忽然變調,且調子還頗為耳熟。臣暄下意識地看向樂師處,那幾人卻吹吹打打權作不知。他再看向花廳正中央,入耳便聽到一個輕盈動人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位頗為清麗的美人已出現在臣暄麵前,低低吟唱起來。


    所唱不是別的曲,正是鸞夙掛牌那日唱過的《長相憶》。


    若論唱功嗓音,眼前這美人顯然更勝一籌。然而鸞夙貴在是填詞之人,最懂詞中之意,且還是邊彈邊唱,甚是楚楚動人。臣暄再瞧眼前這位美人,唱得好是好,卻硬生生將一首哀婉的曲子,唱出了幾分期待之意。


    這美人期待什麽,臣暄心中無比清明。


    臣暄不動聲色將這一首曲子聽完,尚未發問,美人已清喉脆亮自報家門:“聞香苑拂疏,見過世子。”


    臣暄睇了那名喚拂疏的女子一眼,隻評道:“嗓子不錯。”


    拂疏麵露羞怯之色:“是鸞夙妹妹的詞寫得好。”


    臣暄情知自己應裝出一副憐香惜玉的模樣,畢竟他已公開與鸞夙相處了月餘,如若此刻再換一位佳人服侍,自己的風流之名隻不會傳得更快、更猛。他已能想象到屆時黎都城裏會如何說自己,自然是評價鎮國王世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拂疏……臣暄覺得這個名字甚是耳熟,細細迴想,才恍然大悟,此女正是當初墜娘向他舉薦的第一人選,亦是墜娘苦心栽培的另一雅妓。


    臣暄看著花廳正中的拂疏,見她身姿窈窕、粉腮紅潤,麵上一陣羞澀,倒有幾分小家碧玉的風範。她應是乖順溫柔、惹人憐惜的那一種,不比鸞夙性子剛烈、牙尖嘴利。可偏偏他最不喜歡這等矯揉造作的女子,明明是刻意邀寵,卻還假作羞怯。


    他從不吃“欲拒還迎”這一套。


    臣暄心中記掛鸞夙安危,又不欲對拂疏發難,敷衍問道:“誰教你來的?”


    拂疏此時已瞧出了臣暄的不悅之意,忙道:“是……是鸞夙妹妹。”


    臣暄聞言心中一沉:“她人在何處?”


    拂疏對眼前這一幕有些出乎意料,隻得答道:“鸞夙妹妹說,世子風雅,最愛詞曲,若是聽了拂疏的歌,自會再邀下一曲。”


    臣暄想看看鸞夙到底賣的什麽關子,便沒有拒絕拂疏,隻端坐花廳主位,伸手示意:“如此有勞拂疏姑娘再唱一曲。”


    拂疏低低福身還禮,起身的瞬間,樂聲又起,隻是這一次不僅有拂疏吟歌,更有舞娘相和。但見四個舞娘皆身著水藍衣衫,隨著歌聲翩翩而起,方舞了兩下,花廳門外卻忽然躍入一個窈窕女子,身著繡金黃衫,輕盈甩袖舞動起來。


    樂聲漸快,歌聲更亮,四個藍衣舞娘皆退至一旁,輕擺身姿為這黃衫女子伴舞。而那黃衫女子長袖翩翩、衣袂飄飄,曼妙身姿當真美輪美奐。


    臣暄一眼便認出這黃衫女子是鸞夙,霎時明白她是何意,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卻也逐漸被她這一套神形兼備的婀娜舞姿所吸引,帶著怒意欣賞起來。


    待到一曲終了,鸞夙額上已有些薄汗,但見臣暄麵無表情撫掌歎道:“夙夙之舞,不遜驚鴻。”


    鸞夙俯身見禮,隨口對臣暄一問:“歌又如何?”


    “不錯。”臣暄麵色有變。


    鸞夙好似沒有察覺臣暄的不悅,仍舊兀自再問:“比之我掛牌之日所唱如何?”


    臣暄有心刺激她,便答:“清喉婉囀,在你之上。”


    鸞夙也不見生氣,點頭道:“拂疏之歌,黎都第一。世子該賞。”


    臣暄點頭,卻不是賜賞,而是做了個揮退眾人的手勢,示意伶倌、樂師和舞娘退下。拂疏見狀,不知自己當留當退,正躊躇猶豫,卻聽臣暄道:“你也退下。”


    這句話說得有些淩厲,當真不似平日裏臣暄對鸞夙的說話語氣。鸞夙終於看出了臣暄的薄怒,忙解釋道:“我是……一番好意……”


    “願聞其詳。”臣暄聲色不動。


    鸞夙正待開口解釋,此時卻忽聽有人在自己身後道:“殿下,屬下尋遍聞香苑,未曾尋到鸞夙姑娘。”


    鸞夙循聲轉首看去,但見貼身保護自己的宋宇正氣喘籲籲奔至花廳門外,麵帶焦慮之色地對臣暄稟道。鸞夙立時明白過來臣暄為何而怒,原來他見自己久不現身,心中擔心……


    此時宋宇亦看見了花廳裏的鸞夙,再看臣暄麵上表情,有些明白過來,不敢多話,隻悄悄退了下去。


    鸞夙心虛地左顧右盼了一番,見花廳之內已剩自己與臣暄兩人,才支支吾吾道:“我原是暗中排了新舞,卻獨缺一人和歌……便想起拂疏,欲歌舞相和,一曲驚人。”


    “的確驚人,”臣暄仍舊淡淡,“為你和歌也就罷了,你難道不知她此前還有一曲獨唱?”


    他的麵色越發冷冽:“你試探我?”


    鸞夙默不作聲。


    臣暄見狀一聲冷笑:“夙夙當真為本世子著想。隻是我卻不知,原來夙夙喜歡與姐妹共事一人。”


    這話說得露骨至極,鸞夙亦覺大為難堪。她的確有心試探臣暄,卻自問不至於換來這等不堪之言。鸞夙蹙眉看向主位上的白衣男子,心中大為光火:“世子血氣方剛,無處宣泄,當心患疾。”


    若是平日裏,這等露骨之言鸞夙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隻是此刻被臣暄所欺,心中氣不過,才口不擇言說了出來。她想瞧瞧鎮國王世子的忍耐極限到底為何。


    “即便無處宣泄,也並非來者不拒。”臣暄臉色陰沉可怕,拂袖出了隱寂樓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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