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墜娘聞言,立刻蹙眉驚唿。


    那傳話的丫鬟此時已一陣風似的跑了來,邊喘氣邊點頭:“千真萬確!”


    仿佛是為了應證丫鬟的話,大堂方向忽然響起了喧嘩之聲,且愈來愈大,愈來愈嘈雜,待到墜娘反應過來,已能隱隱聽聞器皿落地的聲音,想來應是有人開始丟盤子、摔桌子了。


    從前聞香苑裏亦曾有人鬧過事,然而皆是小範圍,且客人身份並不貴重。此次若當真如這丫鬟所言,乃是鎮國王世子與國舅之子相爭,那他們當中任何一人都不是聞香苑敢開罪的。此事倘若不及時處置,隻怕整個聞香苑上下都要遭殃。想到此處,墜娘麵色已變:“我去看看。”


    鸞夙亦有些擔憂:“我隨你去。”


    墜娘朝鸞夙擺了擺手:“此事本就因你而起,你若去了,才是亂上添亂。好好在房內候著!”言罷又指了指那丫鬟:“你隨我去。”


    丫鬟點點頭,忙跟著墜娘一路小跑而去。鸞夙聽著愈漸增大的吵嚷之音,已能想象出大堂此刻到底鬧成了何等模樣,心中不禁有些自責。鸞夙緩緩推開自己香閨的房門,唯有祈禱今晚之事勿傷人命,否則她的罪過便大了。


    至此一刻,鸞夙才深深感受到了七年半前,她陰差陽錯來到聞香苑時,墜娘曾對她說過的那番話。


    世間紅顏,皆是禍水。


    *****


    鸞夙坐在僻靜的屋內,還能聽得屋外的動亂聲,直至半柱香後才漸漸平息。鸞夙心中有些忐忑,隱隱希望她的掛牌之事會因今夜這一場意外事故而延遲,甚至取消。


    隻是事與願違,又過了半柱香,墜娘卻已到了她屋內。鸞夙見墜娘麵有愁容,關切問道:“可有傷亡?”


    墜娘搖了搖頭:“國舅之子擦了些皮肉傷,鎮國王世子倒無大礙。旁的客人有些輕傷,我已命幾個姑娘招唿住了。”


    鸞夙這才放下心來,點頭道:“如此甚好,否則我的罪過便大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此事,墜娘立刻斥責道:“你在聞香苑已有七八年光景,難道還沒學會如何為人處事嗎?你連一間妓院的客人都相處不來,日後何談在王公貴族之間周旋?!”


    鸞夙從未見過墜娘如此聲色厲荏,心中自責之意更盛:“是鸞夙不爭氣,辜負了墜姨的教誨。”


    墜娘向來是吃軟不吃硬之人,她瞧見平日裏心高氣傲的鸞夙已服低認錯,怒火也來得快去得快,漸漸平息下來。墜娘朝鸞夙屋外瞧了瞧,再將門扉關緊,才又低低道:“鸞夙,今夜你須得在鎮國王世子與國舅之子中間選出一人,做你的枕邊香客。”


    鸞夙聞言頗為震驚:“墜姨何處此言?”


    墜娘歎了口氣:“這兩人的身份皆是貴重,今夜又為了你大打出手……倘若你執意選旁人,隻怕也沒有男子敢與這兩位貴客相爭,即便圖你溫存一夜,日後亦會吃苦半生……”


    墜娘瞧著鸞夙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再道:“倘若你誰都不選,那聞香苑便是將這兩位貴客都得罪了;倘若你選了其中一人,至少還給聞香苑留了條活路,好賴還有相護之人。”


    鸞夙深知墜娘此話非虛。鎮國王世子臣暄與國舅之子周建嶺皆是公卿貴族,今日卻為了她這一風塵女子大打出手。倘若她再不從中選出一人,隻怕這兩位公子都不會輕易放過聞香苑……即便是外人聽說了,也隻會說她鸞夙不識時務,讓兩位貴客為她爭風吃醋。


    可她一定要選嗎?在鸞夙心中,能為了一個風塵女子而在青樓裏大打出手的,皆是些沒有出息的紈絝子弟。這樣的人,值得托付終身嗎?她能指望他們為她報殺父之仇嗎?


    鸞夙愈想愈覺失望,隻怕這一出情況也在墜娘的意料之外,打破了墜娘的原本計劃。如此一想,鸞夙更覺後悔方才的衝動之舉,倘若自己乖順跳完那一支舞,大約眼下的情況便會大不相同了。


    也許此時此刻,墜娘已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為她覓得了可靠之人。然而現在……


    墜娘見鸞夙躊躇猶豫、麵有悔色,又冷冷道:“眼下可知道錯了吧?你任性妄為,隻能自討苦吃!如今這番境況,亦非我意料之中,你還是自己選吧!”


    鸞夙輕輕歎了口氣:“墜姨容我想想。”


    墜娘也不相逼:“至多半個時辰,你須得做出決定。”言罷已走至房門處,想要推門而出。


    “煩請墜姨將朗星叫來。”鸞夙在墜娘身後急急道。如今這等時候,她隻有倚靠朗星替她拿主意了。她在聞香苑裏隻與朗星親近,再者平素裏朗星亦算是八麵玲瓏、見多識廣,除了信他,鸞夙已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墜娘點頭稱“好”,須臾已喚了朗星到鸞夙屋內。朗星方才已聽聞墜娘講了前因後果,如今又見鸞夙愁眉不展,亦是歎道:“不好選,的確不好選。”


    鸞夙聞言急了:“此事關係重大,是我第一位恩客。我尋你來為我拿主意,可不是聽你歎氣的!”


    朗星連忙安慰道:“你們女人家究竟如何想的,我怎會知道?萬一這次替你選錯了人,你豈不是要怪我一輩子?”


    鸞夙深知朗星所言非虛,便隻得退一步道:“那你給我講講方才鬧事的起因,他二人究竟為何打了起來?”


    朗星想了想,似是做迴憶狀,片刻後才搖頭迴道:“你當時拒了舞,謝客下台,堂子裏盡是哄鬧之聲。那兩位貴客都坐在二樓包廂內,行蹤隱蔽,不為人知。待我發覺之時,他兩已經打了起來,然而究竟為何而打,我卻不知。我甚至連人都沒看清楚,隻聽二樓服侍的姑娘說,是為了爭你的初夜。”


    鸞夙麵上有些羞怯,羞怯之中又帶難堪。朗星見狀,卻是笑了:“你這女人當真奇怪,若是換了其她姑娘遇到今夜這種事,隻怕高興還來不及,隨隨便便挑一個便是無比風光。你倒好,在這裏唉聲歎氣起來。”


    鸞夙白了朗星一眼:“你若出不了好主意,便給我出去,誰喜歡聽你的風涼話?”


    朗星“哈哈”一笑,道:“我與你說說這兩人的身份吧!鎮國王臣往乃是北熙朝中唯一一個異姓王,戰功赫赫,在民間威望極高。世子臣暄二十左右,乃是鎮國王獨子,從前一直同他老子一起戍守邊關,近半年才來到黎都。坊間傳言是皇帝老兒瞧他爹手握軍權,唯恐他爹功高蓋主起兵造反,才將臣家這根獨苗騙進黎都,好用他來挾製他爹。”


    聽聞此言,鸞夙秀眉微蹙:“你如何知道得如此詳細?”


    朗星神秘一笑:“你平日裏都不跟姑娘們接觸,怎能知道這些事?我卻混得如魚得水,又住的通鋪,有些事自然而然便知道了。”他指了指腳下:“青樓裏其實是探子最多的地方,因為男人在女人床上,尤其喝醉之後,說不了假話。”


    朗星見鸞夙若有所思,又向她解釋:“我了解鎮國王的事,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我敬仰他的為人。男子漢大丈夫本該馳騁沙場、保家衛國,如我這般的伶倌日日隻會反串女旦,做些戲子勾當,實在登不了台麵……連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也唯有你能看得起我。”


    鸞夙有心安慰朗星,然話到嘴邊,卻又自覺說什麽都不妥。朗星心中既這樣清明,想來她多說也是無益。鸞夙看著朗星,再問:“那國舅之子又如何?”


    朗星卻是搖了搖頭:“國舅周會波之事我不清楚,今日來的是他的小公子周建嶺,聽說是個滿腹花花腸子的紈絝子弟,性喜漁色,見了女人連腿都走不動。這小子仗著自己姑姑是皇後,在黎都沒少做壞事。”


    朗星看向鸞夙:“我若是你,我便選鎮國王世子臣暄。好歹這家夥還和他爹一道上過戰場,雖不能說是條漢子,隻怕也有幾分硬氣,比黎都那些公卿子弟應是強一些。”


    鸞夙聽了朗星之言,卻有不同看法。朗星是男子,又在青樓之中,自是向往那些功勳在身的武將硬漢。然而臣暄隻是個質留京中的世子,無甚實權,說得好聽些是“空心世子”,說得難聽些便是武威帝原歧所挾持的“人質”。臣暄又如何能幫她報父仇呢?隻怕自身都難保,不過是徒有幾分蠻力罷了。


    國舅家的小公子周建嶺卻是不同。他爹爹周會波是當朝丞相,他親姑姑是當朝皇後,他又是家中幼子,自然得盡寵愛。在這黎都之中,又有誰不願和周家沾親帶故呢?這如日中天的地位和人皆逢迎的家世,才能真正幫她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再者方才朗星已說,國舅家的小公子性喜漁色,是個見了女人腿都走不動的好色之徒。自己若當真得了他的喜愛,把握機會提出要求,恐怕他憐香惜玉之下,亦會點頭應允徹查當年淩府一案。若是自己走運,也許還能跟著他見到武威帝原歧,讓她等到機會手刃昏君。倘若當真有那一天,縱然兩敗俱亡,她亦是死而無憾了。


    要麽找到當年向武威帝原歧告密之人,要麽找到當年使計將她偷換到妓院的人,要麽讓她看到原歧死。隻要這三樣中能達成一樣,她便算是得償所願。


    此時此刻,鸞夙已是下定了決心,對朗星道:“鎮國王世子手無實權,在黎都為質,隻怕是自身難保……我選周建嶺。”


    朗星聞言頗為詫異,忙急急道:“鸞夙,你可要想清楚了!那周建嶺是個紈絝!”


    鸞夙擺手阻止朗星繼續說下去,斬釘截鐵道:“我心意已決,就選周建嶺。”


    朗星氣得直跺腳:“你為何選他?不就是看他在黎都有權有勢?鸞夙,我以為你不是這樣勢利的人。國舅一家在黎都的風評有多差,你難道會不知道?”


    鸞夙點點頭:“我知道,國舅周會波買官賣官,家中仆從氣焰囂張,周家做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這些我都知道,但我沒有辦法……”鸞夙垂眸自傷:“朗星,我有苦衷。”


    朗星細細打量了鸞夙,遲疑片刻歎道:“你當真決定好了?你自己的事,我也說不上話……我去找墜媽媽來。”言罷已起身出了鸞夙的屋子。


    不過須臾功夫,墜娘已推門而入,身後卻不見朗星蹤影。她對著鸞夙,幽幽問道:“選好了?”


    “選好了,”鸞夙點頭,“我選國舅之子。”此言甫畢,鸞夙已瞧見墜娘的目光立刻變得犀利起來,直直射在自己身上。


    明明是盛夏時節,然而鸞夙坐在這屋內,卻被墜娘這道目光看得打了一個寒顫。她有些忐忑,正待開口解釋原因,卻聽墜娘已冷冷迴道:“不,你必須選臣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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