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蘇爾走時還不忘賠罪道:“殿下恕罪,我妹妹腦子不太好,做出這種事,叫殿下和王妃看笑話了。”


    裴執麵色冷峭,似是嫌他話多。


    待亭中隻剩兩人,他沉默片刻,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抬手扶了下眼前端正的青蓮玉簪。


    “簪子歪了。”


    虞聽晚聞言低頭摸了下發髻,想起阿蘇爾走前的神色,問道:“你方才答應幫阿蘇爾找人了?”


    “是。”裴執對她沒什麽隱瞞的,“他這幾年在西域,對我也算盡心盡力。”


    “什麽?”虞聽晚有些茫然地看他,隨後慢慢睜大眼睛,“他為你做事?”


    且末的三王子,為遠在萬裏之外的魏王做事,他圖什麽?


    “晚晚怎麽這樣詫異。”裴執平靜道:“我許了他未來的西域都護一職。”


    大周曾於西域設都護府,但百年前便已無力管轄,形同虛設。


    “阿蘇爾這些年,鮮少開口求我什麽。”裴執低頭摸了下眼前人的臉頰。


    方才在書房,阿蘇爾麵陳這幾年西域局勢後,便言辭懇切求魏王幫忙。


    她想起什麽,一時默然,問:“西域的藥奴是什麽意思?”


    “那些巫醫喜歡用奴隸試藥。”


    裴執說完,頓住片刻,他何嚐不知那個少年無辜,可他隻是且末的奴隸。


    而開口求他的,是幾年來對他忠心耿耿的阿蘇爾。


    見虞聽晚臉色不大好看,裴執摟過她的腰,低聲道:“我們迴關雎院,你午膳多用了些鰣魚,今晚還讓膳房送那道菜。”


    她搖搖頭,“不用。”


    “今日阿伊莎的事,是不是讓你不舒服了。”他垂眸看著懷中人,“西域的奴隸,和牛羊沒有區別,在貴族眼裏算不上人。”


    中原士族自詡受聖人教誨,不會肆意折磨奴隸,唯恐鬧大後受禦史彈劾,影響家聲和仕途。


    但西域不同,虐殺奴隸取樂,甚至是某些貴族心照不宣的愛好。


    “晚晚,那個少年迴且末才能活下去。”裴執撫著她臉頰,認真道:“他一直躲著,等哪日阿伊莎被蠱折磨死,阿蘇爾拚盡全力也會想辦法殺了他。”


    虞聽晚臉色泛白,喃喃:“他迴到阿伊莎身邊,也會死。”


    “隻要阿伊莎不肯解蠱,在且末,沒人會殺他。”裴執輕歎口氣。


    虞聽晚搖頭道:“我若是王女,永遠不會告訴那個少年真相。”


    她頓了一下,“他知曉自己身上是母蠱後,可能會自戕。”


    “令卿,依你所言,西域貴族把奴隸當牛羊,自然不會在意牲畜的愛恨。”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從始至終,無論是阿蘇爾還是你,都覺得那個少年的命握在你們手裏。”


    身邊的男人一直沉默不語,虞聽晚知道他話少,也沒抬眼注意他的神色。


    “阿蘇爾在這件事上,太傲慢了,那少年冒著危險孤身逃亡萬裏,但凡動動腦子,都知道他多厭惡且末王女。”


    “奴隸隻是地位像牛羊,但不是真的牲畜。”虞聽晚聲音冷靜,“牛著急了還知道用角頂人,何況是人,王女把一柄利刃遞給了仇人,還是個一無所有的仇人。”


    裴執喉嚨發緊,袖中手背青筋凸起,過了半晌才抬起她下頜,吻了下她唇角,“這些都和我們無關。”


    他派人把那少年交給阿蘇爾,至於這以後的事,他不必再考慮。


    誰活著,誰死了,都無所謂。


    見懷中女子並未躲閃,他俯首堵住她雙唇,抱著她的手臂越發用力。


    虞聽晚感到下唇被咬了一下,雖然不疼,但總覺得他心情極其糟糕。


    或許是阿蘇爾在書房與他議事時,說錯了什麽。


    她越想越在理,阿蘇爾臨走前和他賠罪,他臉色也不好看。


    裴執感覺她在走神,手掌摁住她後腦,容許她喘息片刻時,靜靜盯著那雙如含春水的眼睛。


    今日阿蘇爾開口時,他便怕虞聽晚想起曾經逃跑的事,覺得自己助紂為虐。


    “晚晚,你是不是不想我幫阿蘇爾?”


    “沒有。”她開口道:“為君者一言九鼎,你既已答應阿蘇爾,難道我不願,你就會毀諾?”


    “有何不可?”裴執凝視著她,毫不猶豫反問。


    虞聽晚怔在原地,抬眼看他,想起阿伊莎胳膊上的傷痕,抿唇道:“你自己決定。”


    “好。”


    “你若派人去幫忙,能不能讓他私下告訴阿伊莎,”她猶豫片刻,仰臉道:“那個少年可能自戕,她那樣喜歡他,會知道怎麽做的。”


    “好。”


    連續兩個沒有絲毫遲疑的“好”,虞聽晚微帶詫異盯著麵前男人的眼睛。


    裴執終於露出笑意,輕聲說了句“都聽你的”。


    迴關雎院後,他坐在桌邊,看著膳房送來的蒸鮒魚,開始剔刺,一旁侍奉的婢仆連忙上前,誠惶誠恐道:“主君,是奴婢疏忽。”


    裴執眼皮也沒抬一下,“孤不是說過了麽,和王妃用膳時,不要總上來打攪。”


    那幾個婢仆謝罪後退至門前,虞聽晚看著他,連忙道:“總這麽麻煩做什麽?”


    “平陽侯說你幼時,家中便是這樣待你。”裴執眼角帶笑。


    “他怎麽這也同你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虞聽晚耳根泛紅,“而且,你也不必親自動手。”


    “我喜歡。”他雲淡風輕道。


    虞聽晚一時啞然,夾起雪白魚肉,發覺他一直盯著自己看,頓時覺得有些噎,喝了口玫瑰露,忍不住開口:“你今日怎麽有些奇怪?”


    可她也說不上究竟哪裏不對勁。


    “有麽?”他垂眸收斂複雜神色,再抬眼又是尋常的溫和笑意。


    魏王若有意遮掩心緒,旁人看不出來什麽,虞聽晚覺得自己或許想錯了,微微搖頭。


    *


    鎏金燈台之上,丹焰微晃,燈花爆響後,虞聽晚終於露出一絲笑意,白子落下。


    榧木棋盤和棋子相碰,能聽出她心情頗佳。


    坐在對麵的男人隻著軟綢寢衣,墨發披散,神態閑適散漫,緊跟著落下一子。


    裴執抬眼,發覺虞聽晚沒再低頭思索,而是麵帶惱意瞧著自己,一時愣住。


    “你又糊弄我。”


    他聞言笑了一聲,溫聲道:“我哪敢糊弄你。”


    虞聽晚抿唇,摁住他手腕,微帶疑惑:“你怎麽魂不守舍?”


    裴執看著她摁住自己的手,反過來將柔荑裹進自己掌中,沉默片刻,試探道:“晚晚,你想不想和我種相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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