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對王妃印象甚好,這位魏王妃在天下人口中似乎有千百副麵孔,但她始終覺得眼見為實。


    張沅的臉被燒傷過,尋常人見著大多驚駭不已,覺得惡心。


    久而久之,張沅的性子才變得古怪,不肯見人。


    王妃瞧著嬌弱,方才卻沒有任何鄙夷詫異之色,在東廂房與她交談時,也很平易近人。


    張夫人覺得王妃與魏王不同,他生來居高位,縱使神色再溫和,也疏離而不可觸及,與他交談的人根本無法忽略其尊貴身份。


    與虞聽晚說話,卻讓人忘記她是魏王妃。


    兩人閑談幾句,虞聽晚察覺張夫人性子直來直去,不喜拐彎抹角,幹脆直接言明來意。


    張夫人含笑道:“王妃,民婦雖不懂朝堂事,但也知道以夫君的相貌,恐怕不適合出仕。”


    虞聽晚剛想說“魏王”,但思及如今想說服張夫人,最好莫要強調這一身份。


    她抬眸看著眼前婦人,耳根微微泛紅,認真道:“我夫君說過,任人唯賢,盛世之道。豈有因容貌而對賢人棄之不用的道理。”


    一門之隔的裴執聽得清清楚楚,嘴角微不可察上揚,這話他的確說過,在他年少時應付父王考校的策論裏。


    許是虞聽晚先前在他書房內翻到了。


    張夫人一怔,隨即笑了一聲,“王妃,天下青年才俊不可勝數,民婦家中這位……已年過半百,哪還有精力摻和朝堂事,更不必提做刺史這種高官。”


    “昔年百裏奚為秦孝公所用時已七十餘歲,夫君身邊的確人才濟濟,卻無一人比張先生更適合做幽州刺史,與其說夫君需要張先生,不若說幽州百姓需要。”


    聞言,張夫人僵住片刻,“王妃恐怕不知他的脾性,在潁川和幽州那會就愛得罪人,脾氣軸得很,走哪都討人嫌棄。”


    “張先生先前在潁川離任時,有百姓攔轎挽留,可見他受人愛戴,夫人何須謙虛。”


    虞聽晚頓住,垂下眼眸,喝了口茶,茶水有些澀,“十年前,幽州刺史及屬官大多為幽州許氏族人,張先生的脾性自然不為他們所容。”


    張夫人笑容發苦,張沅是幽州人,想著迴鄉做出一番政績,當年的幽州刺史招攬他,他便去了。


    到了地方才知曉,一個素有賢名的從事史是幽州刺史的遮羞布。


    “夫人,如今的幽州與先前大不一樣了,當年我夫君前往幽州平亂,發生的事,夫人想必也知曉。”


    張夫人臉色微妙,她自然知道,還是世子的裴執把府衙的卷宗都挪出來,命人在薊城城門放麵鼓,但凡有人敲鼓喊冤,便命手下將士核對卷宗。


    三天破了九麵鼓,許家被裴執殺得一個沒留,和許家沾親帶故的也沒能幸免,薊城旁的易水為之變色。


    裴執給人家滅族後,才傳信至長安,逼皇帝下旨承認許氏罪孽深重,當夷三族。


    此事天下皆知,張夫人自然也有所耳聞。


    一身布衣的婦人不知該如何拒絕,幹脆低聲道:“王妃,民婦也希望夫君可以實現心中抱負,隻是心中難免渴望平靜生活,況且……民婦唯一的女兒便在司隸,若是去幽州,離她太遠。”


    張沅的女兒嫁了個小官,此後每次迴來都忍不住痛哭,細細一問,這個女婿看著溫吞老實,實際幾年了和妻子連話都不說一句。


    他有龍陽之好,整日和男人廝混,張沅的女兒還要因無嗣被婆母刁難。


    張沅也沒法子,這個女婿公務上沒有差錯,瞧著對嶽父嶽母也尊敬,官府判不了夫妻義絕,女婿也不同意和離。


    斬龍衛將此事查了出來,虞聽晚用手指了指桌上匣子,那是她帶給張家的見麵禮。


    為著禮數,張夫人始終未打開,此刻見王妃主動撥開銀扣,掀開蓋子,裏頭隻有一份薄薄的放妻書。


    “今日一早從司隸送來的,估摸著張姑娘明日便能趕迴來。”虞聽晚笑意淺淡,“你們可以帶著她一道赴任。”


    “這……”張夫人有些語無倫次,定了定心神後,才哽咽道:“沒想到王妃會管這樣的小事。”


    “既然關乎張先生,又豈是小事。”虞聽晚聲音柔婉,遞上一方素帕,“並非我的功勞,是我夫君派人去司隸,才得了這放妻書。”


    張夫人擦幹淨眼淚,笑道:“王妃,民婦不懂政事,但知恩圖報的道理還是懂的。”


    她頓了下道:“已經午時了,倘若王妃不嫌棄,不若在民婦這裏用過飯再走。”


    虞聽晚自然不會拒絕,剛推開門,便瞧見外頭站著的兩人,也不曉得聽了多久。


    想起自己方才說的話,她的臉立馬染上緋色。


    她膚白勝雪,顯得那兩團紅暈格外明顯,耳垂紅如滴血,像戴了什麽瑪瑙耳飾。


    裴執低頭看著她,眼神如幽深湖水泛起波瀾,嘴角微揚,按捺住想捏一下她耳垂的想法。


    用飯時,張夫人想著王妃也不過十幾歲,或許喜歡甜食,便拿了碟柿餅給她。


    虞聽晚已經飽了,但見她熱情,便拿起一個,慢慢咬著。


    冬日柿餅掛了厚厚白霜,的確味道不錯。


    裴執不喜甜食,但知曉虞聽晚喜歡,見她心情不錯,嘴角也泛起笑意。


    張夫人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隻覺魏王肯定很喜歡王妃,餘光一直黏在她身上。


    見王妃笑,他也跟著眼睛含笑。


    張夫人瞥了一眼自己那死心眼的夫君,什麽也察覺不到,正吃飯非拉著魏王談政事,心底忍不住長歎口氣。


    待離開張家後,坐在馬車裏,虞聽晚下意識想往旁邊挪。


    裴執眼瞧著她快縮到角落,攬住她腰身摟進懷裏,右手揉捏著她耳垂,俯首道:“晚晚在旁人麵前叫我夫君竟那般順口,怎麽不肯當麵叫?”


    他話音剛落,便見懷中女子低下頭,後頸都泛著粉。


    手掌輕輕撫摸她脖頸,怕她惱羞成怒,裴執沒再提此事,隻是默默將她的腦袋摁在胸口,語氣如冰雪遇春,化作被豔陽曬暖的水波。


    “晚晚聰慧,能說服張夫人。”


    說完,裴執俯首吻了吻懷中女子額頭,聽見她道:“有了那張放妻書,你一人前來,也足以說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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