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寶聽得一愣一愣,有些茫然,又好似隱隱有理解到她在說些什麽。


    但是半晌過後,以她的小腦袋瓜還是總結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弱弱道:“我沒聽懂……”


    薑迎又歎了口氣,直接在院中的泥土地上席地而坐,拍拍身前的位置:“來,都過來。”


    藥寶與皮皮花眾藤一溜煙放下立得筆直的身子,跑到她身邊將她團團圍住。


    薑迎對藥寶:“方才你也看見了,禹鬆康與白師姐有血緣關係,他們算是親人,那麽倘若今日之事,白大師姐執意要護自己的血親,然後追究你的責任,你該如何是好?”


    藥寶一聽,呆住了:“大師姐要追究嗎?她不是說了不救了不管了嗎??”


    薑迎道:“我說的是假設。便如同你們有事我會盡量護你們一般,若白大師姐也這麽做,你該怎麽辦?”


    藥寶道:“不……不知道……”


    薑迎又看向皮皮花:“倘若今日非有第三者,說禹鬆康在我們領峰遇害,是我們領峰的人在害他,讓你出麵解釋,你又該如何解釋?”


    皮皮花也一愣一愣:“我……我……”但它反應比藥寶快一些:“我咬死不認?”


    薑迎道:“你可以咬死不認,對方也可以咬死追究,兩邊僵持,你又該如何解決?”


    “我……我……”皮皮花真的不懂了:也就是大家夥兒都在喊自己有道理,都覺得自己說得對,那它該怎麽辦?……平素它手下的石藤們倒是也會這樣吵架,那時候它會給兩藤都揍一頓,一視同仁,可如今事情癱到自己身上了,它到底該咋辦?


    “不然……”它弱弱看向薑迎:“你揍我一頓?”


    薑迎低低笑了聲:“揍你便能解決了?這樣的事情,關乎人命,對方若來討理,莫非會見你挨揍便放過你?”


    “那……”皮皮花撓了撓頭:“你再揍那人一頓???”


    薑迎沒好氣了:“你在沙漠裏也是這麽管理其他小石藤的麽?”


    其他小石藤不等皮皮花迴答,便先瘋狂點頭了:是的是的!就是這麽“一碗水端平”的!


    皮皮花瞪了它們一眼沒敢說話。


    薑迎見狀便道:“如今對方是外人,並非你的小弟,也不是你揍了便會聽話的人,這樣的情況下,暴力根本並非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


    “那究竟如何是好?”


    薑迎徹底緩下語氣,語重心長對它和藥寶道:“這便是我想要告訴你們的道理——你們做事不能夠隻憑一個念頭、一個直覺,便直衝衝去做。


    有所行動之前,你們需要考慮你們的行動是否真有必要,是否有理有據,是否站得住腳不給外人留把柄,所作所為是否又會太過分了。”


    她看著藥寶:“倘若你今日當真發現禹鬆康的舉動非是有意,他或許當時有難言之隱才如此為之,你讓他陷入秘境之中生死不明,你的良心是否能安?”


    又看向皮皮花:“倘若白大師姐就是認為你未及時匯報此事,認為是你害死了她的親人,非要我將你交出去讓她處罰,我是不是很難找到一個理由替你開脫、保你無憂?”


    她看著兩者:“你們今日的初心並未有錯,但你們的方式有失妥當——你們用行動表達了心中的不滿,但與此同時,你們將自己暴露於一個極容易任人拿捏的位置,並且你們並未給我任何替你們善後的機會。”


    藥寶忽然詫異:“你是在譴責我們辦事不夠縝密,而不是害了一條人命嗎?”


    薑迎看著她:“我確實認為你害他害得太過,但歸根結底,你是靈兔,它是靈藤,你們如今的靈智便如同才涉世的小孩童,我不能要求你們一開始便將所有事安排得妥妥當當,這世上沒有人能夠將事情安排得十全十的完美。”


    “在我們知曉真相的前提下,你們的舉動也不能說過,但我希望下一次,你們留一個轉圜的餘地,莫要將活路封死,莫要輕易傷害他人的性命——這世上許多事情都能靠其他手段解決,但若這個人的生命沒有了,一切便無可挽迴了,你明白嗎?”


    藥寶乖巧地點頭:“我知道了。”


    “那你再說一次,你今日究竟哪裏做得不夠好?”


    “唔……”藥寶想了想:“若我在秘境之前——在老遠老遠之前——便將他絆住困住,是不是事情就沒那麽糟糕了?”


    “對。”


    皮皮花突發奇想:“那如果我們先用留影石留下他在峰外鬼鬼祟祟的場麵,再對他做出懲罰,是不是也沒有人能夠說我們做得不對了?”


    “倘若你用了留影石,還如藥寶所說的一般,在遠離秘境的地方給他一個好教訓,那麽誰也不能譴責你們半句。”


    “那像現下那樣,我們害他被卷入秘境呢?”


    “那至少咱們辯解起來,也比現下站得住腳啊。”


    “……”


    藥寶突然著急了:“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她意識到考慮周全的重要性啦!


    可是好像已經晚啦?


    薑迎複又看向她,目光柔和了一些:“既然白大師姐已然知情,又明確表示不追究,此事也算過去了,你們切記下次行事慎重便是。”


    皮皮花問:“大師姐當真不會反悔嗎?倘若她深夜思考,越發覺得舍不得這親人,又見事情無法挽迴,最後遷怒於我們怎麽辦?!”


    薑迎想了想道:“倘若當真如此,我作為帶領你們的人,會替你們解決此事,交給我便好。”


    藥寶急道:“是我們做得不好,與你有什麽關係?萬一她要罰你?”


    薑迎摸摸她的頭:“我不是說了麽?你們由我所帶,又都是涉世不深的孩子,你們做得不夠好,我自然也要承擔責任。”


    “隻不過白大師姐看樣子不像是會反悔的人,並且先前也把話說得足夠清楚,若她反悔,她也不會對我們過多發難。我們還有魏芳師姐所留的留影石,它會是我們轉圜的一大手段,加之你們確實無心害死那人,倘若大師姐勢要討個說法,我會給她一個合理的說法,不至於讓你們出來受罪。”


    “可是我們年紀都比你大耶……”藥寶獨自嘀咕。


    末了又道:“聽起來你挺為難的。”


    薑迎無奈道:“還是那句話,事關人命,必然比其他事情要難辦棘手。但如今事已至此,再多的顧慮也無用,你們先去休息吧,仔細思考我今日所說的話,日後時刻謹記‘冷靜思考、行之有理、拿捏分寸’此三項行事準則。”


    “冷靜思考、行之有理、拿捏分寸……”藥寶跟著念了一遍。


    皮皮花也緊隨其後:“冷靜思考、行之有理、拿捏分寸!”


    一眾小石藤有徹底聽懂了的,也有迷迷糊糊的,但它們也還是跟著搖頭晃腦地念道:“冷靜思考、行之有理、拿捏分寸!”


    薑迎看著它們點點頭,擺手道:“好了,散吧,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去,但為了讓你們深刻記住此事,我要罰你們三天之內待在院內不許離開,半步也不許。”


    藥寶與皮皮花齊齊點頭保證,旋即小石藤們便跟著皮皮花走了,而藥寶自己才走了兩步,又骨碌碌跑迴來,在薑迎身邊仰著腦袋道:


    “我會努力想辦法的!方才你尚說漏了一個詞——一人做事一人當,所以我不要你替我們承擔責任嗷。”


    她說罷,不等薑迎反應便四腳一蹬跑遠了,完全不給薑迎反駁的機會。


    薑迎隨著藥寶的背影迴頭,見她很快便一騎絕塵,消失在後院的茫茫夜色之中,無奈之餘又有些欣慰。


    她想到藥寶所說的話,不禁笑了一笑,但隨著藥寶與皮皮花徹底離開前院,她的笑容也逐漸斂去。


    她站起身來,迴到屋中帶了一些工具與藥物,穿了一件方便夜行的衣裳,便一頭紮入後山,往山下秘境走去。


    來到她領峰後方的秘境前方,她停下腳步,抬頭遠眺。


    此秘境表麵看是一大片無邊無際桃花林,但因蠱毒門地界處處是毒,林中桃花樹從未盛放花朵,也從未有葉芽抽出,光禿禿的隻有一片樹。


    傳聞此地生有吞人於無形的巨大毒獸與毒蟲,並且借用桃花林的詭譎地形做屏障,千百年來從未有人能夠突破此地擊敗它們。


    又傳聞內中是古老兇獸的棲息地,它從不主動犯人,但也絕不讓人侵犯此地界,故而蠱毒門乃至雲山宗無人鬥膽前往擾兇獸清靜,以此換來了蠱毒門與雲山宗的平靜。


    但無論如何,此地均非普通修士能可進入的地方便是了。


    此地也確實不合常理:地廣人稀的蠱毒門處處彌漫著毒霧,獨獨此處“百毒不侵”,並且生長出蠱毒門其他地方根本沒有的桃花樹。若非此地一直無風無波,蠱毒門也不敢在此地周圍設立各個領峰,不敢讓門人在附近居住。


    薑迎來到此地,先是在設立了警告界限的邊緣外圍往裏觀察。


    此處如劍塚穀一般,乍眼看去雲霧繚繞,使其內部無可窺視,但實際那雲霧並非真正的雲霧,它更像是林中的某種幻術,隻為迷惑外界人與入林之人,蒙蔽他們的一切觀感。


    薑迎見無法窺視到內中情景,便又試著催動青木訣,試著通過感應內中植物來獲取林中的動態。


    然而顯然她注定無法成功,她隻一嚐試催發內中靈植,便有一股霸道到她無法細察的力量切斷她的術法力量,讓她無從下手。


    這一次失敗,使得她生出一種“林中萬物皆為死物”的錯覺。


    十分沉重,十分壓抑。


    她隻好作罷,相信連白大師姐與毒老都忌憚的秘境,果然不是她一個小弟子隨便能闖的。


    她便在外圍繞了好大一圈,又在四周任何她能夠涉足的地方找了好幾遍,一路喊禹鬆康的名字,但可惜一直無有迴應。


    十張禦氣符用完,天也即將大亮,她還是找不到人,便隻好放棄。


    她又迴到林子附近——藥寶陳述的禹鬆康被卷入秘境的地方。


    那裏果然隱有爭鬥的痕跡存在,哪怕經過了一些時日,被沙土掩蓋了不少,細心一看還是能夠看到。


    但是並未有皮皮花帶著石藤所挖的陷阱的痕跡,據說在禹鬆康“消失”以後,那陷阱大洞也跟著消失了,自動填埋了,導致皮皮花想要順著通道救他也來不及了。


    薑迎總覺得這種“吞人”的形式有些熟悉。


    頗有種在劍塚穀的感覺。


    她摸了摸地麵的泥土,嗅了嗅,各處對比了一番,見全都無有差異,自然得好似從未發生過變化,她又不得不放棄尋找通道一探的念頭。


    最後她隻能順著皮皮花與藥寶在地上所留的行走與打鬥痕跡,一路清除過去。


    等到她覓著藥寶先前交待過的路徑,將所有痕跡處理幹淨並迴到住所,已經是一日的傍晚——她在外頭忙活了將近一整日。


    等她迴到住處,正要稍作歇息時,她看到藥寶與皮皮花等在她的屋門口。


    她以為又出什麽事情了,走過去問:“你們在此處做什麽?有人來了?”


    藥寶瞅了她一眼,心中滿是愧疚,聲音低低的:“你一整夜幹什麽去了?”


    薑迎並不想告訴她這麽多,隻道:“到山下料理了幾片田,喂了下靈蟲。”


    “你瞎說。”藥寶嘟噥道:“你料理靈田喂靈蟲才不會大半夜去呢,你到那秘境尋人了對不對?”


    薑迎笑了笑:“入了秘境我便出不來了不是麽?”


    “那你是不是動了進去的念頭??”


    她又笑了笑,沒有搭話。


    藥寶就知道她會這樣的。


    從昨夜迴來找她談心,發現她壓根不在就知道了。


    那時自己還通過意念聯係她了呢,得到的是“在田裏忙”的答複和“不得離開院子”的強製命令,藥寶更堅信她一定是在幹些不能讓自己和皮皮花知道的事情。


    當時為了防止薑迎冒險,藥寶不顧薑迎的吩咐,帶著皮皮花飛奔下山,尋找她身影。


    本來還想直接闖入那秘境探個究竟,但這時她想起薑迎囑咐的“冷靜思考”三準則了,生怕自己一時衝動又誤會,讓本來沒入秘境的薑迎為了她們不得不入而白白送命,她決定先在四周找找。


    結果果然找到山裏林間四處奔走找人的薑迎。


    藥寶和皮皮花看著她一個人忙前忙後的身影,差點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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