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層以下的弟子,確實修為過淺,既然對方有用計布局的嫌疑,斷不能讓你們留在此處冒險,故而稍後還是由我等送離禮安縣為妙。


    至於六七層級的弟子……”他看了一眼在場的煉氣六七層修士,最後看了一眼薑迎,“嗯,諸位可以留下。倀鬼離體後,需要有人處理後續,若有活人被附體,更是需要清除身上邪穢之氣,並助其補迴元氣,諸位可以協助府長進行此事。”


    眾人對這樣的安排幾乎沒有異議,畢竟那是大道人,修為之高、經驗之豐富都是自己遙不可及的,與他們作對豈非自討苦吃?


    隻有一個水生派的五層弟子嘀咕道:“那隻不過是小姑娘的一麵之詞,她也說了都是自己猜測,怎麽就全聽她的了呢?”


    他一說話,與他同派的師兄立馬用手肘戳他:“噓!”


    見眾人都看過來了,師兄忙不迭拱手道歉:“本派弟子尚年輕,不懂事,胡言亂語衝突了各位,還望見諒。”


    可是眾人看向那弟子:練氣五層,修為是“年輕”,其實人已經至少二十了。


    這對許多修士而言並不奇怪,畢竟十歲入門二十築基的天才人物實在太少了,這裏多的是終身停留煉氣層的普通修士。


    但是有了這麽個歲數,還是不懂規矩摸不清門道,那便令人詬病了。


    紀真道人看了那人一眼,倒是無甚反應,隻不輕不重地迴道:“若這位小友對我宗弟子所言有所質疑,大可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按照自己的想法為之。


    此處一共五大門派,並非都是我雲山宗之人。我等隻負責安排本宗之人,並針對自己所知合理向各位提出建議。


    若你們覺得不妥,不願接受這樣的建議,那也無妨,我等自不強求。”


    水生派的師兄一聽,趕忙拱手道:“非也非也。雲山宗極負盛名,無論仙術造詣,亦或宗中做派與見識,均令人心服口服。


    故而雲山宗前輩的建議,我等自是信服,相信前輩們不會拿我等後輩的性命開玩笑。”


    說著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師弟,有些恨鐵不成鋼道:“我這位師弟方才也是一時失言,大抵,是對雲山宗這位小師妹的能為過於震驚,一時難以置信罷了。


    但其實,小師妹的應變能力以及處事思維,都令人讚歎欽佩,不愧是仙宗的後起之秀,我等又怎會真的懷疑呢?”


    那師弟一聽:“我沒——”


    “李師弟,不得再無禮!”師兄怒而喝阻。


    那人一噎,埋著頭不敢說話了。


    薑迎見狀,冷不丁開口:“我年紀雖小,不比在座的各位前輩,但好歹在雲山宗跟著前輩們學習了許多戰術兵法,聽了許多委托事件。


    方才的種種推測,都是聽多了前輩們對其他事件的分析,照葫蘆畫瓢罷了。


    也是我性子不夠沉穩,心浮氣躁憋不住話,自作主張便將前輩們的說法提前說盡。


    事實上,哪怕我方才不說,我們雲山宗的大前輩包括師兄師姐,還是會一一指出個中破綻,所以諸位放心,真不是我這個小師妹的一己之言,我們雲山宗的前輩,也不會害了各位。”


    她說著,麵向雲山宗以外的眾人,彎腰一揖,以示對自己的“心浮氣躁”深表抱歉。


    眾人一聽,更是無話可說了,那位水生派的師弟也忽然有種自己刁難了小修士的愧疚感,不敢再說話。


    紀真道人三位道人看了她一眼,有些詫異。


    返璞道人則是沒忍住,噗地低笑了一聲,見眾人注目立馬又恢複嚴肅模樣。


    紀真道人瞟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對眾人擺手:“好了,我等已然說得很清楚,隻負責本宗弟子。其餘人等,若信者,可以隨著我等的方案安排,若不信,我等絕不強求,便都出去吧。”


    眾人沒有不信的,有人岔開話題問府長:“府長,不知我等在何處落腳?”


    事關整個縣的事件,通常都是縣裏負責食宿。


    仙人不一定要吃食,但是落腳的地方、開會的地方,都是必須準備,不然請人前來,讓人自己找驛站或者住深山裏鑽麽?自是不合禮儀。


    府長已經被方才的爭執嚇出又一身冷汗,生怕小門派弟子不懂事,衝撞了大仙宗的仙人,氣走仙人不替他們辦事。


    這時一聽有人問,哆嗦了一下才恭恭敬敬答道:“小民已清出府上各個房間,諸位仙人隨小民前往便是。”


    銘劍道人忽然道:“此處不妥。”


    府長一驚:“怎、怎麽不妥……”


    “既然敵方有引人入彀之嫌,我等還留在此地,自然不妥。”


    府長想了想才道:“是擔心對方攻擊此處?”


    銘劍道人道:“或者是早有埋伏,畢竟你們府上都已經有敵人潛入了。”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府長大驚失色,連忙又要跪下:“小民真的……”


    紀真道人釋出靈力托住他,轉看著銘劍道人,頗有些責備:“好了,嚇他作甚。”請府長站好。


    於是府長隻得出門尋找合適的住處,由於其他官兵都有嫌疑,他隻能一個人去忙碌。


    在此期間,紀真道人暗暗對他下了一道追蹤符,這才送五層以下修為的修士離開禮安縣,順道讓他們迴去知會管理任務的大執事。


    那邊水生派也在安排低修為修士。


    那位師弟正好五層,得離開,他有些哀怨:“我必須走嗎?師兄,你該知道咱們好不容易接到這麽一個任務,貢獻值好高的!”


    那師兄停步歎氣道:“你是不是傻啊?


    你也不想想,雖然這些建議都是由那位小姑娘說出來的,可是人家大前輩全沒有反駁,為什麽?


    因為人家說得有理啊。


    難不成你以為這些接近築基圓滿的老狐狸都是傻的?真的別人說什麽都信?人家必定是經過考量的啊!


    那考量還是覺得此事不妥,讓你們趕緊撤,你們還不撤,那不是找死嗎?人家前輩什麽等級?啊?築基後期!人家都擔心的事情,你不擔心?我看你在水生派待久了,不知世事險惡,你還是迴去吧。”


    那師弟被說得臉色青一陣紫一陣,悶悶不樂。


    不過經得這麽一提醒,也想明白了,不敢去冒險,乖乖上了自家的飛舟。


    所有人安排妥當,紀真道人與銘劍道人便從旁護送,帶他們離開禮安縣,又看著他們走遠。


    之後迴到縣府,替府長處理了信者的屍首,還暗暗在縣府下了一個陣。


    諸事忙完,府長也迴來了。


    他一路未有異常的表現,暫時並無嫌疑。


    迴到府上,匯報了新的住處之後,他又去看了五位信者的屍首。


    有些傷心地問:“他們究竟死於何因?”


    紀真道人道:“頭顱遭受重壓,顱內腦髓盡碎,應當是武者所為。”


    “武者?”


    紀真道人斟酌片刻才道:“說是武者也不盡然,主要是這五具屍身身上並無殘留的氣息,這才如此推測。


    但也有可能是有修為加持,畢竟修行者的力量與普通人迥異,便是我們雲山宗煉氣四五層的小弟子,也能夠一掌斃命一人。”


    府長一聽,抖了一抖。


    戰戰兢兢地看向立在一旁,麵無表情的修士們。


    天照派的一位弟子問:“前輩先前追蹤了離去的官兵,還無法鎖定他們的身份麽?


    另外,無論官兵被附身亦或本身具有修為,應當都能被前輩窺破才對,但前輩們似乎並未發現異樣,豈非證明他們的修為,極有可能在前輩之上?”


    眾人一聽,均有些擔憂地看向三位修行最高的道人。


    紀真道人捋了一把下頜短須,沉聲道:“你所言不差,確實有這樣的可能。


    又或者他們有足夠掩人耳目的法寶,便連我等也無法窺破。


    但是我認為,他們隻不過是蟄伏此地,以便通風報訊並處理臨時麻煩之人,不會是最重要的人力,自然功力不會太高,也不會身負如此厲害的法寶。


    所以我仍舊傾向於認為,他們是有一定基礎的武者,甚至用了一些不會留下痕跡的道具助力。”


    天照派弟子又問:“那麽追蹤的幾位官兵可有消息了?”


    紀真道人看向返璞道人,示意讓他迴答。


    返璞道人道:“他們還在往南麵趕路,並牽了馬匹,看樣子確實並無修為,便再靜等吧。”


    府長算了算距離:“縣府到南麵的大山,哪怕騎悍馬也需要兩三日才能到,他們怎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報信?”


    銘劍道人道:“或許中途便有交接的地方,若有,此地必定十分重要。”


    紀真道人頷首讚同。


    返璞道人道:“又或者這也是幌子,誰說得準呢?無妨,暫且看看。”


    許多人並不知道這句話什麽意思,幌子是什麽?怎麽還有幌子?


    可是不敢多問。


    府長見這幾位信者已經被仙人徹底檢查過了,便不再留著屍身在府裏,托人去各方家裏報信,安排後事去了。


    而各派的修士則一同前往府長聯係好的大驛站。


    是一個在縣邊緣的驛站,按照紀真道人要求,位置不顯,生意不好,並且四周空曠,適合遇事作戰。


    到了地方,店家誠惶誠恐將他們安排入住。


    雲山宗的三位道人住在天字號房,其餘的按照輩分資曆與修為,分別入住,像薑迎這些煉氣弟子,則住在地字號房。


    她與另外一位雲山宗的姑娘同住。


    收拾床鋪的時候,她莫名想到鬆飛逸贈予的糕點盒,看了看另一位姑娘,暫時未有取出來。


    那位姑娘是個十分沉默的姑娘,也是青山峰的,比她大個兩屆,修為多出一層,收拾完自己的那一部分床鋪,便取出一本書,坐上去翻閱不說話。


    薑迎也沒什麽話可說,站在窗邊看了看驛站所周的環境,想走出去溜達溜達。


    便在這時,那姑娘忽然開口:“你。”


    薑迎停步迴頭,麵露不解。


    那姑娘又沉默了一瞬,這才問:“你是蠱毒門的人?”


    薑迎想了想才答:“是。”


    對方又沉默了。


    半晌,從書麵抬起眼簾,掃了她幾眼:“你身上帶毒麽?”


    薑迎不自覺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


    聞言頓時明白對方在擔心些什麽,搖頭道:“若修毒便帶毒,修毒之人豈非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姑娘忽然張了張嘴,從溢出的字眼以及急急刹住卻還是留下痕跡的口型來看,想說的是“可不是麽”。


    薑迎忽然挑眉,抱起胳膊倚住門框,饒有興味地看著對方:“師姐想說什麽?”


    那姑娘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對,一直是旁人對蠱毒門的評價,讓她覺得蠱毒門是個人人喊打的分門,這下真遇到了,話沒把住。


    看到薑迎這個架勢,她自己心虛,加之薑迎的容貌本來便帶著冷相,她忽然語塞。


    “我……”


    而薑迎本以為她是來找茬的,看這反應,倒是不像,畢竟對方臉都憋紅了。


    她一怔,也就沒那麽針鋒相對了,鬆開手跨過門檻,在關門的時候對她道:“師姐放心,蠱毒門修毒,第一門功課便是克製,我們誰都不帶毒。


    你若不放心,也可以向三位前輩提出換房,我想三位前輩是會體諒你的苦衷,同意你換個地方的。”


    說罷,不等對方有反應,她便關上房門遠去的。


    屋裏的姑娘越發無措,看著緊閉的房門,憋了半晌喃喃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


    薑迎離開驛站,往外隨意逛逛。


    此處算得上野外之地,四處荒草奇多,通常隻有趕路的官兵或者行腳商們會在此落腳,尋常時候幾無人煙。


    薑迎在附近逛了逛,便在驛站搭在外麵的茶棚走下,麵向南麵,看那遙遙隻有一片青影的大山。


    山群巍峨,連綿不絕,或沉穩橫臥,或高聳入雲。


    山間有雲霧繚繞不止,半掩山體,更顯得群山神秘瑰麗。


    薑迎坐在木茶桌邊,看著這片景色陷入思索。


    一路所知的種種,所見的種種,以及在石藤追蹤下所了解到的種種,全部縈繞在她的腦海之中,一點一點剖析演變。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時,忽然,有一人無聲來到她側麵,無聲坐下,隨著她的目光也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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