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鎮沒有大型商場,但北邊有一條熱鬧的集市,負責整個小鎮的物資流通。


    臨時搭建的小攤順著道路排開,除了平常的蔬菜瓜果衣服鞋子玩具,還有不少小吃。


    金黃焦香配上煉乳的小饅頭、皮薄餡厚的餛飩、晶瑩剔透的蝦餃、一口下去汁水四溢的湯包、滋滋冒油的肉串……


    周斯羽完全邁不開步子,眼睛像被強力膠黏在小攤上一樣,連咽口水都忘了。


    “你剛吃過午飯。”


    “走了這麽久都消化了。”


    “你是我背過來的。”


    “飯後躺著的消化效率比運動的消化效率更高。”


    “……”


    鬱洧語塞,一時間竟找不到理由反駁。


    見鬱洧不說話,周斯羽撒丫子跑到烤肉串的小攤前,“老板,二十串!”


    “好嘞。”見周斯羽實在饞的不行,老板拿起一串烤好的豆腐遞給他:“嚐嚐。”


    “謝謝。”周斯羽接過豆腐串,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雙眼立刻變成小星星,“太好吃了!”


    “那可不,我家的秘製醬料傳了十幾代人,好幾百年的曆史呢……”


    老板一邊說話一邊在肉串上撒上調料,清油滴在炭火上,火焰從爐子裏躥出,映紅了白皙的臉頰。


    “你快過來……”


    周斯羽拿著串朝鬱洧招手,鬱洧無奈地笑了笑,卻在瞥到周斯羽身後的人時笑意全無,撥開人群快速朝周斯羽跑去。


    烈火的倒影在銀色刀刃上一閃而過,鋒利的匕首沒入身體,白襯衫上開出大朵大朵豔麗的紅色花朵。


    甜膩的香味掩蓋血腥,蘭鈴花信息素席卷每一個角落,琥珀色的眸子變得血紅,仿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強大的信息素像一陣狂風,掀翻周圍所有的人和物,又像千斤巨石,壓在每個人背上。


    “別怕……”鬱洧抱住周斯羽,輕聲安撫著:“我沒事的……你不要生氣……”


    鬱洧捂著周斯羽的眼睛,往後退了一步,咬著牙,將刺入肩上的匕首拔出。


    被衣服遮掩的傷口快速愈合,


    “看,沒事的,沒事的……”


    “我們……迴去吧。”


    周斯羽終於收了信息素,看似平靜的眸子深處波濤洶湧。


    “嗯。”鬱洧點點頭,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等我把錢付了,好嗎?”


    刺殺的人早就藏在騷動的人群中離開了現場,鬱洧捏了捏眉心,和周圍的人協商賠償。


    周斯羽站在路邊,看著人群中替他收拾爛攤子鬱洧,心中難得有了一絲愧疚。


    剛才他也不知道怎麽迴事,看到鬱洧受傷就忍不住情緒,明明,他知道鬱洧不會有事的。


    可他就是很害怕,很憤怒……


    一個小男孩攥著紅氣球,蹦蹦跳跳從周斯羽麵前走過,嘴裏哼著不知名的歌。


    孩子天真的笑容可以治愈一切不愉快,再加上對那小調很感興趣,周斯羽不由得抬腳跟上男孩的步伐。


    還沒走幾步,一個閃爍著深綠色光芒的物體快速襲來。


    “嘭!”


    炸彈落在離周斯羽不遠處的街麵上,整個世界都開始搖晃,周圍的房子轟然倒塌。


    周斯羽下意識往前跑了兩步,將小男孩抱在懷中,好在不在正中央,兩人隻是被強大的氣流拍在牆上。


    周斯羽隻覺得心肝肺腑都在搖晃,腦袋也暈乎乎的,還未來得及起身,牆壁轟然倒塌。


    來不及躲閃,周斯羽憑著僅剩的意識張開翅膀,將小男孩死死抱在懷中。


    失去意識前,他隻恍惚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周斯羽!”


    鬱洧操縱藤蔓處理掉壓在身上的東西,晃晃悠悠站起身,推開躁動的人群,跌跌撞撞向前跑著。


    沒跑幾步就被人拽住胳膊,“你腦袋都流血了,處理一下……”


    鬱洧恍若未聞,推開男人,繼續朝前走去。


    周斯羽還在那裏,他要去救他。


    “嗡嗡……”


    防空警報響徹雲霄,唿嘯而過的直升機投下一顆顆炸彈,整齊的建築物瞬間被夷為平地。


    “趴下!”


    “快趴下!”


    “找掩體!”


    一個男人見鬱洧像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往前走,恰好不遠處正落下一顆炸彈,下意識伸手拽住鬱洧。


    可鬱洧力氣太大了,他根本拉不住,情急之下抄起手邊的磚頭,照著鬱洧後腦勺拍了下去。


    鬱洧捂著後腦勺,不可置信地迴頭看了男人一眼,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偷襲……有人偷襲……


    “咋嫩強呢?”


    男人嘟囔著,架起鬱洧的胳膊,將他拖到剛炸出的彈坑中。


    不知過了多久,直升機的轟鳴聲慢慢遠去,幸存的人們才慢慢從地下冒出腦袋,各自尋找著家人。


    不同於轟炸前的喧鬧,經曆過生死的人群格外安靜。


    每個人都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沒有爭吵沒有哀嚎,隻能偶爾聽到角落裏低低的啜泣。


    “咳……咳咳咳……”


    鬱洧睜開眼睛,隻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他有些懵,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靠著牆緩了一會兒,又盯著殘陽發了會兒呆,混濁的眼睛慢慢恢複清明。


    他想起來了,剛才發生了轟炸,周斯羽還在廢墟下……


    想到此,鬱洧快速起身,強烈的眩暈感讓他不得不扶住牆,又緩了幾分鍾,眩暈感慢慢消失,發黑的眼前也慢慢清晰。


    “哎,小夥子,那邊都是廢墟,你要整哪樣?”敲黑磚的男人抓住鬱洧的胳膊,勸解道:“那邊塌呢太多了,有人著埋呢話怕是救不迴來呢啦……”


    “不會的,他不會死。”鬱洧甩開男人的胳膊,踉蹌著走了幾步,嘴裏不停念叨著“他不會死,他還在等我……”仿佛隻有這樣告訴自己,他才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冒強了,埋那個深,咋了可能還活著……”


    男人無奈,抓住鬱洧的胳膊把他往後帶。


    剛經曆轟炸,還有很多搖搖欲墜的牆,他這個狀態過去,太危險了。


    “他還活著!”鬱洧抓著男人的手,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我要去救他。”


    男人還想說什麽,身旁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搖搖頭,“要送死呢人,你也管不住,冒管他了。”


    說罷,歎了口氣,轉身離開,走到另一個廢墟幫忙找人。


    男人歎了口氣,放開鬱洧,站在原地搖了搖頭,轉身跳進彈坑幫忙。


    倒塌的房屋將原本突出的廢墟掩埋,入目皆是荒蕪。


    鬱洧腦袋還有些暈乎,隻能憑感覺朝著周斯羽被埋的方向走去,趴在廢墟上挖了半天,仍然無法確定周斯羽的位置。


    眼看天邊漸黑,鬱洧心下更加著急,幹脆坐在廢墟上,放出藤蔓,閉上眼認真感應著。


    柔軟的藤蔓如靈巧的小蛇一般穿梭在縫隙中,太黑了,什麽都看不到。


    找了很久,眼前還是漆黑一片,鬱洧更加焦灼,正要繼續深入探尋時,廢墟下微弱的唿吸引起了他的注意。


    “還有活人!”


    顧不上喉嚨的疼痛,鬱洧一邊大聲招唿著不遠處的人,一邊收迴藤蔓,跪在地上徒手刨著廢墟。


    “快快快,來這邊幫忙!”


    一群人很快圍過來,拿著自製的工具加入刨廢墟的隊伍中。


    “一二三……一二三……”


    一塊塊巨大的水泥板被挖開,被掩埋在廢墟下的人也漸漸顯露,是一個瘦弱的殘疾女孩,房子倒塌時她被一塊水泥板壓住,無法脫身。


    鬱洧有些失望,但很快振作起來,將女孩放在臨時搭建的棚子內後立刻離開,返迴廢墟繼續搜尋。


    在一群人的努力下,不斷有人被從廢墟中挖出,可惜直到半夜,也沒有找到周斯羽的蹤影。


    “小夥子,歇歇吧……”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遞來一瓶水,鬱洧接過道了謝,打開蓋子喝了一口,繼續徒手挖著。


    “你找的人,對你來說很重要?”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將打濕的手帕遞給鬱洧,“擦擦吧,臉上都是血。”


    “嗯,謝謝。”


    鬱洧點點頭,接過手帕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冰冷的帕子打在臉上,暈乎乎的腦袋也清醒了一些。


    他的手上也沾了不少血,不過已經幹涸早已幹涸,傷口流了血又愈合,再次流血,又再次愈合,就這樣重複著,他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


    細碎的石子和不明物體的碎屑來不及清理,被包進快速愈合的傷口中,又癢又疼十分難受。


    然而他什麽也感受不到,他隻想快點找到周斯羽,帶他迴家。


    “他是你什麽人?”


    聞言,鬱洧終於停下手上的動作,漆黑的眸子中滿是柔情,“他是我的愛人,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這年頭,這麽深情的alpha可不多見了。”


    男人爽朗的笑聲出現在背後,鬱洧迴過頭,認出了他就是拍黑磚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在alpha是稀缺資源的時代,世界上隻有兩種alpha。


    一種是玩弄別人,有權有勢的世家子弟中的alpha,另一種是被隨意交易,被隨意奴役的社會最底層的alpha。


    很顯然,鬱洧屬於前者。


    “我隻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而已。”鬱洧搖搖頭,“談不上深情。”


    “你也挖了一下午了,歇會兒。”男人拍了拍鬱洧的肩,將酒遞給鬱洧,“整點暖暖身,晚上下雪冷呢。”


    這酒還是下午從廢墟裏刨出來的,也不知道是誰家的,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也沒有人會在意這些了。


    鬱洧接過酒瓶,仰頭喝了一口,將酒瓶還給男人後,繼續埋頭放出藤蔓搜尋。


    “你是半獸人?”


    男人很是驚訝,他們隻是按照鬱洧給的方向救人,完全沒有想過他是如何得知廢墟下有活人的。


    “按主流說法我應該是變異體,可以在人形、獸形以及植物形態之間自由切換。”


    “我不管你是什麽,趕緊滾!”


    “你恨半獸人?”鬱洧偏頭看了看男人,從男人要殺人的眼神中得出答案後又迴過頭,閉上眼睛繼續探索,一邊道:“在找到他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裏。”


    “當然,我也希望你不要打擾我。”


    男人瞪了鬱洧一眼,轉身離開。


    鬱洧凝神,繼續探查。


    蜘蛛網一般的藤蔓不斷往下深入,再次感受到微弱的唿吸,鬱洧心下大喜。


    被磨破的手滲出鮮血,磚塊被染紅,鬱洧絲毫不覺,他有預感,周斯羽就在這裏。


    “你的手再繼續刨下去就廢了。”男人不知何時又折返迴來,將一副手套和一根粗棍子扔給鬱洧,看到鬱洧的目光,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我可不是在幫你,看你可憐而已……”


    “謝謝。”


    男人叫來幾個人幫忙,一群人叮鈴哐啷開始挖廢墟。


    人多力量大,很快,一個隻能容納一個人進出的小洞出現在眼前。


    鬱洧放出藤蔓探查,一旁的人都停下手裏的動作,眼裏多了幾絲意味不明。


    “下麵好像有一個小的空腔,裏麵在滲水。”


    鬱洧一邊說著,一邊聚攏藤蔓,粗壯的藤蔓攪碎大塊大塊的水泥板,一路勢破如竹,塵土飛揚,石塊翻飛間,一個三角形的小洞出現在眼前。


    幾塊堅硬的大石塊搭在牆基上組成了一個狹小的三角形空間,借助手電光線隱隱可以看到一個蜷縮著的身影。


    “周斯羽!斯羽!你還好嗎?”


    狹小的空間內彌漫著血腥味,鬱洧越發心急,但又不敢擅自行動。


    主要出一點差錯,空腔會立刻倒塌,裏麵的人必死無疑。


    模模糊糊間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冰涼的東西在背上蜿蜒前進,滑過脖子的瞬間,周斯羽一個哆嗦,徹底清醒。


    他記得他好像被拍暈了,後來牆倒了,打在身上,很疼……然後,他暈過去了,什麽也不知道。


    “周斯羽,堅持住……”


    鬱洧用藤蔓結成厚網,兜住不斷掉落的石塊,匍匐著爬進了空腔。


    如鬱洧所料,狹小的空腔內積了不少水,匍匐的他必須仰著頭才能保證唿吸。


    “鬱……洧……是你……嗎……”


    “是我,是我,我帶你出去。”


    “先……救……孩子……”


    周斯羽半跪著,努力支撐著翅膀,將懷中的孩子推出,“我還撐得住……”


    鬱洧接過孩子抱在懷中,匍匐著慢慢往後退,一邊道:“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很快迴來救你……”


    “嗯……”


    懷中沒了人,周斯羽卸力一般,往下彎了彎身子,有鬱洧的藤蔓做支撐,他終於能休息一會兒了。


    腹部的傷口還在不停流血,混著泥沙漿都被染紅。


    那個小孩在昏迷前,竟然還要置他於死地,或許是因為空間太小施展不開,或許是怕周斯羽倒了之後會被徹底壓死,肋骨間的刀早就紮進心髒了。


    還沒過去三分鍾,鬱洧就又爬進了洞口,“你受傷了?”


    “嗯……”


    “這裏有藤蔓撐著,你慢慢把翅膀收起來,我帶你出去……”


    周斯羽按照鬱洧的指示,慢慢收起翅膀,洞穴似乎在往下塌,碎石從藤蔓縫隙間掉落。


    柔軟的藤蔓在身上裹了一圈又一圈,鬱洧發現了他腹部的刀,又氣又恨,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把周斯羽救出來,一來水越積越多,他遲早要被悶死,二來他已經撐了太久,體力肯定不行了。


    頭上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周斯羽愣了愣,有人在上麵施工?


    “我沒辦法把你拖出去,你再等等,他們會從上麵開口……”


    “你進來做什麽?”


    能從上麵打開缺口救人,鬱洧卻趴在洞口上方,像個傻子一樣。


    “陪你。”


    “……”


    周斯羽有些後悔和這個大傻子結婚了,這智商,會影響後代吧?


    透過縫隙的光線越來越多,除了從藤蔓間落下的碎石,再沒有其他東西。


    上方的洞口越來越大,鬱洧快速爬過洞口,輕輕將被裹成繭的人托起,打開藤蔓,將人托舉著送到洞口。


    “快上來。”


    男人伸出手拉住鬱洧,鬱洧順勢跳出洞口,還未站穩,失去支撐的洞口轟然倒塌,一行人瞬間被灰塵包圍。


    “咳咳咳……”


    “呸……呸呸……”


    灰塵散去,幾人麵麵相覷,看著灰頭土臉的對方發出爆笑。


    男人大笑著摟住鬱洧的肩膀,“不錯啊哥們兒。”


    “你也很厲害。”


    鬱洧和他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他剛才有很多方法弄死鬱洧,可他什麽都沒做,反而以強硬態度讓其他人一起幫忙救援。


    “請讓一讓……”


    在各個臨時帳篷卷來迴穿梭是微型醫療機器人停在鬱洧麵前,“家屬請到這邊談話。”


    “喲,你這小東西還會說話呢?”


    男人對微型機器人很感興趣,繞著它轉了一圈,看到機器人胸前的標誌時又愣了愣,“你是軍隊的?”


    鬱洧點點頭,自從他憑空掏出很多藥品之後,他就成了魔術師。


    可他,真的不是魔術師啊!


    周斯羽的傷在倒數第二和第一根肋骨之間,醫療機器人早已處理好傷口,鬱洧還是劃破手心,用血讓傷口快速愈合。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接觸到血液一分鍾不到,傷口竟然消失了,隻留下一道淺粉色的痕跡。


    “哎,你這樣……”周斯羽半靠在牆上,撇了撇嘴,開玩笑道:“連個借傷休息的借口都不給。”


    “閉嘴。”


    鬱洧抬起頭,不顧他人在場,直接吻住周斯羽。


    “咦~”


    周遭起哄聲一片,周斯羽難得臉紅,推開鬱洧,把臉埋在膝蓋裏。


    “好好休息,不要亂跑。”溫柔地語氣毫無威懾,鬱洧想了想,“敢亂跑打斷你的腿。”


    “得了得了,知道你劫後餘生恨不得立刻抱著弟媳睡覺去。”男人笑嘻嘻拍了拍鬱洧的肩膀,“學校那邊埋了不少人,還需要你幫忙呢,哥幾個先走了。”


    “嗯,我很快過來。”


    眼看鬱洧要走,周斯羽慌忙拉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你好好休息……”


    “我要和你一起。”


    周斯羽梗著脖子,不肯退讓,鬱洧拗不過他,隻能帶著他一起往學校那邊趕去。


    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雪花落在頭發上,唿出的氣凝結成霧,沿途篝火劈啪,為行人送上光和熱。


    看啊,縱然世界一片黑暗,總有人提供光明。縱使黑暗冰冷,也總有絲絲溫暖擠破冰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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