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鬱洧通過話以後,周斯羽心情好了不少,周圍的人完全能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這轉變也太大了。”


    靠著走廊的吳銘用手肘捅了捅秦戈,朝信息室笑盈盈的人抬了抬下巴。


    他可沒忘記,前幾天周斯羽那臉,黑得像鍋底,不知道的還以為別人欠了他幾十萬。


    “你不懂。”秦戈瞥了一眼,快速收迴目光,感慨道:“這就是愛。”


    “話說你家那位咋樣了?”吳銘笑嘻嘻迴過頭,“你倆都談了六年多了吧?”


    “就這樣唄,還能咋樣。”


    秦戈煩躁地從口袋裏掏出煙叼在口中,摸出打火機,一手攔著送到嘴邊。


    “你得努力啊。”吳銘搶過秦戈手裏的煙,從裏麵抽出一根,順勢接過秦戈手裏的打火機,“就連鬱上將這種木頭都要當父親了,你再看看你……”


    吳銘嫌棄地掃了秦戈一眼,將煙吐到他臉上。


    “你好意思說我?”秦戈以手做扇扇著煙霧,“你連戀愛都沒談過……”


    “哎,這你可就錯了。”吳銘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被很快掩飾:“誰沒談過戀愛啊。”


    “喲,就你?談戀愛?”秦戈瞥了吳銘一眼,開玩笑道:“我咋這麽不信呢?”


    “愛信不信。”


    吳銘轉過身,雙手搭在欄杆上,微微彎腰,怔怔看著遠方漸漸低沉的太陽。


    “唉,和我講講唄。”秦戈捅了捅吳銘的手肘,“說出來讓我笑笑,啊不,安慰一下你。”


    “其實事情也……”吳銘偏頭看了秦戈一眼,轉過頭,歎了口氣,“算了,不說了。”


    說罷,叼著煙看著遠處發呆。


    秦戈垂下眼眸,叼著煙,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立體的五官隨忽明忽滅的火光忽隱忽現。


    一轉眼,他和餘文在一起六年了。


    六年,很長,長到他忘了,兩人當初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不知什麽時候,他開始厭倦了,厭倦這段感情,厭倦這個人,厭倦餘文一整天忙工作,厭倦聚少離多的日子。


    或許,他們該結束了。


    秦戈如是想著,連周斯羽什麽時候站到麵前都沒發現。


    “你倆擱這兒守門呢?”


    周斯羽嫌惡地掩著口鼻,另一隻手扇著煙霧。


    “職責所在,委員長的命令可是讓我看好你。”秦戈撇撇嘴,掐滅煙頭,用手扇著煙霧,“確實很嗆。”


    總部軍區醫院率屬於軍隊管轄,也就是說鬱洧現在是他的頂頭上司。


    “我好好的,能有什麽事兒?”


    周斯羽伸出手,秦戈掏出口袋裏的白色藥片,連同小保溫杯一並遞給他。


    “通訊恢複了就行,你也不用那麽盡職盡責,該休息還是要休息。”吳銘掐滅煙頭,在不遠處散了煙味,慢慢踱到兩人身邊,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委員長要是知道你熬夜工作,又得罵我了。”


    “被盜數據的初步統計表已經發到你郵箱了。”吃完藥,腹部的不適緩解了不少,周斯羽將杯子還給秦戈,笑道:“謝了。”


    “不謝,畢竟是我幹兒子。”


    秦戈接過杯子,順勢在周斯羽頭上揉了一下,腿彎處傳來劇痛,差點沒跪下,秦戈捂著腿哀嚎起來,“周斯羽我好歹是你兒子幹爹,你這是下死手啊!”


    “誰讓你摸我頭?”


    “嗷嗷嗷~鬱洧都能摸!”


    秦戈揉著腿,憤憤不平地瞪著周斯羽。


    “他可以,你不行。”周斯羽掃了秦戈一眼,抱著胳膊哼了一聲,“除了他,誰都不行。”


    “噔噔噔……”


    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士兵快步跑到吳銘麵前,雙腳並攏,站直身體敬了個禮。


    “報告長官,委員長迴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白色身影閃過,帶起一陣風灌入衣領,士兵下意識聳了聳肩。


    這風,好大。


    “喂,你走錯了!在這邊!”


    吳銘朝著白色背影大聲唿喊,周斯羽腳步一頓,轉過身,快步走到吳銘身邊,抓起他的胳膊,不容置疑:“帶路。”


    “投胎都用不著那麽急……”


    對上周斯羽要吃人的眼神,吳銘識趣地閉嘴,聳聳肩,走在前麵帶路。


    銀色飛船和戰艦整齊停在廣場上,一邊是整齊排列,正在核對人數的隊伍,一邊是穿著白大褂,在飛船上進進出出的醫護人員,另一邊是著裝各異的普通人和半獸人。


    濃重的血腥味染紅空氣,周斯羽掩著口鼻,壓製住胃裏的翻湧,伸長脖子尋找鬱洧的身影。


    整隊的地方,沒有。


    飛船裏,沒有。


    傷員隊伍,沒有……


    “轟隆隆……”


    另一艘飛船緩緩出現,與其他飛船不同的是 這艘飛船全身有不少彈孔和激光炮的痕跡,銀色塗層大部分變成了黑色。


    “哐當……”


    搖搖欲墜的門被人從裏麵大力踹開,落在地上掀起巨大的灰塵。


    一個吊著胳膊的軍人跳下飛船,指揮著電梯放下,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抬著擔架快速跑出。


    擔架上的人全身被裹成粽子,胸前、手臂和腿上的紗布被鮮血染紅,唯一露出的手背打著點滴,臉上罩著唿吸麵罩。


    “陸秦,委員長呢?”


    吳銘一把拽住吊著胳膊的男人,雙眼不停地尋找。


    “呐。”陸秦指了指被擔架抬走的木乃伊,甩開吳銘,抓住秦戈的手,“秦醫生,你一定要救救隊長……”


    “臥槽!你不早說那是鬱洧!”


    秦戈拽著陸秦,朝著擔架離開的方向狂奔。


    他剛剛還在調侃是哪位“大神”被打成這個樣子呢,搞半天是鬱洧。


    “我們也……我去,人呢?”


    吳銘轉過頭,剛想去拉周斯羽,卻發現人不知什麽時候沒了。


    雖然周斯羽不見了,但他身邊唿啦啦圍上一群人。


    “首長,戰損情況……”


    “首長,行動報告……”


    “首長……”


    “首長……”


    “……”


    “停!”吳銘抬起手,止住嘈雜的吵鬧,環視一圈,對上眾人迷惑的眼神,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先去休整,明天統一開會再討論。”


    圍著的人作鳥獸散,四下散開。


    吳銘抬頭掃了一眼,被角落的情況震驚。


    鬱洧帶來的親兵整齊排列著,衣服雖然有些破爛但穿戴很整齊,漆黑的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一絲不苟地聽著長官發布任務。


    “各團團長出列,核對各團人數!”


    “報告首長,一團應到一千五百人,實到三百七十人!報告完畢。”


    “二團應到一千六百人,實到一百六十人!報告完畢!”


    “三團……”


    聽著觸目驚心的數字,吳銘隻覺得心都在滴血。


    鬱洧帶了一個旅,再加上特種作戰部隊總計一萬多人,就剩三千多人活著迴來,傷亡數據,是自鬱洧擔任指揮職務以來最難看的一次。


    剛走馬上任就搞成這樣,誰都會對他有意見,委員會那邊也不好交代。


    “手術中”的紅色大字亮得刺眼,周斯羽焦躁地走來走去,不時抬眼看看門框,繼續煩躁地來迴踱步。


    “你要不坐下休息一會兒……”


    陸秦頂著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眼底是掩蓋不住的擔憂。


    “我沒事……”


    周斯羽擺擺手,不停地在口袋裏摸索,摸索了好久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越發煩躁。


    看什麽都不順眼。


    陸秦在口袋裏摸了摸,良久,從衣袋角落裏掏出一顆棒棒糖遞給周斯羽,“吃這個吧,吸煙對身體不好。”


    周斯羽接過棒棒糖,三下五除二剝去糖紙,咬在口中。


    甜絲絲的氣味在口腔中擴散,煩躁地情緒消散了不少,陸秦鬆了口氣,坐迴椅子上盯著門框發呆。


    周斯羽找了個位置坐下,兩人都沒說話,低頭各自思考著。


    吳銘走到轉角,借助牆壁掩護,怔怔看著前方,眼底流露出一股不明的感情。


    夜幕低沉,明亮的路燈照著寬敞的大馬路,高樓閃爍的彩燈映入玻璃,空曠的走廊更加空曠。


    感受到肩頭傳來的重量,閉目養神的陸秦緩緩睜開眼睛,猶豫片刻,脫下外套蓋在周斯羽身上。


    “鬱……洧……”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周斯羽呢喃著拉了拉外套,在陸秦肩上輕輕蹭了蹭,沉沉睡去。


    陸秦緩緩抬起手,本想攬上周斯羽的肩,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觸電一般快速收迴手。


    “鬱洧!”


    周斯羽從夢中驚醒,直直坐起身,身上的外套滑落在椅子上。


    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琥珀色的眸子慢慢聚焦,抬眼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周斯羽愣了片刻,快速移開眼睛。


    “抱歉啊,不小心睡著了。”


    周斯羽不著痕跡地向後挪了挪,坐到排椅的另一邊,盯著手術室的門發呆。


    “你先去休息吧,隊長這裏我看著就行了。”陸秦掩下眼裏一閃而過的情緒,眼裏滿是擔憂,“不用擔心,隊長……會沒事的。”


    “我沒事。”周斯羽搖搖頭,眸子一片清明,“你還負著傷,先迴去休息吧,鬱洧這裏我看著。”


    “算了。”陸秦歎了口氣,“我們一起等吧。”


    “能告訴我,你們經曆了什麽嗎?”


    周斯羽盯著手術室,緩緩開口,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遊蕩。


    “消息泄露,叛軍留下了一部分繼續包圍,引君入甕,待隊長到達後,又派出大批部隊進攻,我們不得已帶著平民撤退……”


    “他又是斷後那一個,是嗎?”


    周斯羽仰頭,深吸一口氣,慢慢穩住情緒,盯著潔白的牆壁,壓抑著情緒,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他總是這樣,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


    “隊長他……”


    “你不用解釋,這是他該做的。”


    陸秦驚訝地抬起頭,搞不懂周斯羽是在說氣話還是實話。


    通訊器閃爍不斷,震動不停,周斯羽不想離開手術室,幹脆直接接通。


    “總裁,不好了,第十七星球的項目出了大問題……”


    “一定要我親自過去嗎?”


    餘文猶豫了片刻,沉吟出聲:“我和鬱溱都在盯其他項目,所以……”


    “我知道了。”周斯羽點點頭,“我會抽時間過去一趟的。”


    “要不你來盯著總部……”


    “不用,總部交給你,我放心。”周斯羽揉著太陽穴,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感激:“這段時間要多麻煩你。”


    餘文沉默片刻,留下一句“資料我現在發你”後快速掛斷,隻留下周斯羽對著漆黑的屏幕發呆。


    紅燈熄滅,手術室的門緩緩打開,周斯羽和陸秦立刻圍上去,焦急地抓住站在門口的秦戈。


    “他怎麽樣?”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秦戈一邊迴答問題,一邊叮囑助手去拿工具 準備下一台手術。


    “唿……”


    周斯羽和陸秦對視一眼,懸著的心慢慢放下。


    “你去處理傷口吧。”周斯羽將陸秦擋在門外,“這裏有我看著。”


    周斯羽寸步不讓,陸秦抿唇,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陸秦先敗下陣來。


    “我待會兒過來換你。”


    “不用。”


    周斯羽搖搖頭,推著陸秦轉身走了幾步,立刻閃進病房關上門。


    看著緊閉的門,陸秦朝窗口看了看,低下頭,轉身離開。


    護士填好病曆單,叮囑了幾句後離開病房。


    看了半天沒找到椅子或凳子,周斯羽幹脆盤腿坐在地上,將手輕輕放進被子裏冰涼的手中。


    掌心傳來溫熱,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香味,煩躁的心慢慢平靜,困意襲來,周斯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托著下巴努力不讓自己睡著。


    奈何他熬了好幾天夜,眼皮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腦子卻異常清醒。


    “哢噠。”


    開門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惹耳,周斯羽緩緩抬頭,僵硬地扭過頭,頂著充血的眼睛看著門口的人影。


    “你怎麽不去休息?”


    秦戈愣了愣,躡手躡腳關上門。


    周斯羽本想說睡不著,餘光瞟到被子上的印子時,識趣地閉了嘴。


    “你這樣熬著也不是辦法,鬱洧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


    “他的傷,到底有多嚴重?”周斯羽抬起頭,無力地看著秦戈,帶著濃重的哭腔開口:“傷口,明明都在愈合……”


    “很重,命懸一線。”秦戈歎了口氣,走到周斯羽身邊,掏出手帕遞給他:“肋骨斷了三根,內髒不同程度受損,全身上下初步統計中了三十多槍,再加上他傷口愈合的快,子彈基本都嵌在肉裏,取出來的難度很大,失血很多,左胸最為兇險,離心髒僅兩毫米……”


    秦戈頓了頓,不再仔細敘述,隻做出總結:“總之,要不是他意誌夠強大,早就去見閻王了。”


    “為什麽不去icu?”


    “沒那個必要。”秦戈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他要是住icu了,你不就拉不到他的手了嘛?”


    看他多貼心,在考慮病人身體情況的同時還能考慮病人及家屬的情感需求。


    艾瑪,他簡直是本世紀最貼心的醫務人員。


    鬱洧醒了高低得給他送個錦旗頒個獎什麽的,獎金也不能落下。


    “多久能醒?”


    “不知道。”秦戈搖搖頭,“雖然表麵的傷口愈合很快,但內傷嚴重。”


    “會醒的,對不對?”


    周斯羽盯著鬱洧,像是在問秦戈,又像是在問鬱洧。


    “他需要時間。”秦戈垂眸,接過周斯羽手上的手帕,“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一定會醒的。”


    鬱洧是誰?


    是星際聯盟百年難遇的s級alpha,連木草基因變異體,擁有超強的愈合能力,不死的戰神。


    這樣強悍的人,怎麽會死呢?


    秦戈的話像一顆定心丸,周斯羽心底的陰霾被驅散了不少。


    秦戈將同房的空病床拖到鬱洧旁邊,鋪開被子,“你要實在想呆在這兒,睡這裏就行。”


    照周斯羽這脾氣,不盯著鬱洧睜眼肯定是不會休息的。


    果然,周斯羽仿若未聞,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即便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想想啊。”秦戈將周斯羽從地上拖起來,將他按在床上,“你能熬,孩子還不一定能陪你熬呢。”


    “我不累……”


    “聽話,睡覺!”秦戈板著臉,將周斯羽按在床上,拉好被子裹住他,“你要是生病了,鬱洧該罵死了。”


    “他不會……”


    “他會!”秦戈撇嘴,有些哀怨地看著鬱洧,委屈巴巴地開口:“他不但會罵,甚至會揍我,可疼了。”


    周斯羽:“……”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鬱洧今天把我折騰慘了,祖宗你可不能再折騰我了。”秦戈打了個哈欠,站起身邊走邊嘟囔:“還有一台手術呢,幹脆累死我算了。”


    病房門被關上,周斯羽下床替鬱洧拉好被子,坐迴床上發呆。


    良久,周斯羽脫下外套,毫不猶豫鑽進鬱洧被子裏,將手放在他腰上,貼著他的手臂慢慢進入夢鄉。


    命懸一線又如何,他相信他會醒,他會等他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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