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沐歌”那似乎永遠沒有表情的臉突然露出一絲惶恐的神色。


    是的,沐歌看穿他了。


    “我說的沒錯吧?這位...憶者?或者是...「焚化工」?”


    沐歌的停頓並不代表他的遲疑或者不確定,與其說是不確定眼前的「自己」真正的身份,還不如說是無法確認他的性別。


    畢竟......沒人知道眼前的家夥到底是男是女,且不論那幾乎每個憶者人手一個的藍色麵罩,更不要提眼前的家夥在偽裝自己,連基本的聲音都無法得知。


    沐歌自然是討厭這樣子的人,畢竟他們的所作所為並不是「流光憶庭」的行事風格,他們隻會遵從「記憶」的願望,瘋狂的為世界上他們認為值得保存的記憶做備份。


    當宇宙的終末真正來臨之後,「記憶」就會動用一切手段來重鑄整個宇宙。


    而現在,眼前的這個家夥的行徑與那些動不動就通過記憶操縱的手段為宇宙中的所有生靈帶來災難。


    刪除一個星係之中的通用語言的記憶,讓整個星係因此陷入了長久的靜默當中。


    在沐歌眼中,玩弄別人記憶的行為和那些「焚化工」又有什麽區別?!


    而眼前的“沐歌”也隻是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不清楚您為什麽將我定位焚化工那些敗類,但從事實上來說,我是真的在保護三月七小姐。”


    而在一旁的三月七也終於反應過來,這場對話的焦點說到頭還是因為她。


    “你要是真的出於保護我的前提,那你不是就應該早些把屬於我的記憶還給我嗎?”


    而符玄則是沉思片刻,立刻得出了一個結論。


    “所以...三月七小姐的過去是真的遭遇了很大的挫折嗎?”


    而那“沐歌”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對符玄的說法表示認可,但是這種說法並不完全正確。


    “準確的來說是三月七小姐那些失去的記憶過於沉重......”


    符玄了然的點了點頭,她又看向沐歌,希望他作為一個「令使」能夠給出相應的解決措施。


    而沐歌卻在此刻徹底啞火,因為眼前的這個家夥的邏輯是能夠說通的,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在現在也沒有經曆過像過去一樣的挫折,這自然會有可能直接將她打垮。


    事已至此,這已經不是沐歌和符玄能夠決定的事情了。


    這是三月七自己真正的抉擇。


    如果她真的想找迴自己的過去,如果她真的在意自己那消逝的過往當中到底藏著怎麽樣的責任與痛苦,那麽他和符玄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她。


    反過來說,如果三月七不想,那麽他們也會尊重她的選擇。


    看著再次陷入思考的三月七,憶者也做出了相應的退步。


    “如果三月七小姐執意想要找迴自己的記憶的話,那麽我也會將您那被塵封的過往當中最關鍵的一部分展現給你。”


    沐歌和符玄此刻卻是默契的沒有看向三月七,畢竟這個時候如果獲得了太多的關注反而會壓力倍增導致做出錯誤決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三月七終於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沐歌”,有些鄭重地說道:“我決定......找迴自己的記憶。”


    而憶者也是歎了口氣,無奈的點了點頭。


    隨著他的動作,“沐歌”的身形緩緩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塊一人多高的六相冰。


    絢爛的色彩相比於三月七凝聚的小塊六相冰更加奪目,這也讓見多識廣的符玄不由得感歎出聲:“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冰塊。”


    這句話對於三月七來說就好像是在誇她一樣,有些自信的叉腰說道:“那當然,我一直覺得六相冰就是世界上最最最最美麗的東西。”


    而沐歌現在的表情相當的微妙。


    看著自己在自己麵前緩緩消失,然後變成一塊六相冰,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看著自己被火化和殯葬一樣。


    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三月七則是看了看沐歌又看了看符玄,鼓起勇氣觸摸到了那塊六相冰。


    如同戲劇落幕一般,一塊如同輕紗一般黑色的幕布緩緩遮住了眼前的場景,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條道路。


    「覲見之徑」


    三月七用力晃了晃腦袋,剛剛的眩暈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她看了看四周,符玄的身影已經消失,隻剩下了沐歌的投影。


    但此刻,沐歌已經站在了她的前方,觀察著周圍的景象。


    “這是......鏡子?”


    沐歌有些疑惑的看著眼前那些銀白色甚至能夠反光的碎片有些不確定的想到。


    就在三月七還沒有搞清楚狀況,而沐歌還在研究這到底是哪個星神的地盤的時候,窮觀陣那邊已經炸開了鍋。


    符玄投影的消失並非是意外,而是她尚且還沒有與這條「覲見之徑」產生交集的可能。


    符玄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她嚐試了一次又一次的重新與窮觀陣建立鏈接,但都沒有任何迴應,而窮觀陣也在此刻緩緩停滯,就和沒有開啟一樣。


    她又看了看邊上的沐歌,他還是緊閉著雙眼,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已經被強製脫離了,而沐歌沒有。


    太卜畢竟是太卜,她思考了一下自己與沐歌之間的差別。


    最大的差距就在實力這個層麵。


    沐歌在麵對那個假的沐歌的時候就已經透露出來自己真正的能量層級了——令使。


    不過他到底是哪位星神的令使呢......


    符玄的的動作由靜止變為了有了些許動作,銀狼看了看符玄又看了看一旁沒有分毫動作的沐歌有些著急,但是她也明白,這也不是她焦急能解決的問題。


    “相信阿沐......他可是令使,早就不是那個孱弱的行者了......”


    而星則正好與銀狼相反,看著低頭不語的符玄有些不明所以得問道:“符玄小姐,是已經結束了嗎?”


    符玄的思考被星打斷了,她才反應過來現在應該和在場的眾人說明白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星小姐,銀狼小姐,三月小姐最終還是決定要去尋找自己的記憶......”


    符玄將剛剛在窮觀陣構造出來的場景中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銀狼與星。


    “也就是說......阿沐現在應該是在幫助三月七尋找她的記憶?”


    符玄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她無法確定沐歌現在的狀態,但是大概率在陪同三月七尋找自己的過去。


    但至於更具體的情況,隻能等待沐歌他們從其中脫出才能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


    “可是窮觀陣不是已經停滯了嗎?為什麽他們還沒出來?”


    銀狼是真的有些著急了,如果三月七的過去真的很沉重很危險的話,沐歌可能也會麵對危險......


    這是銀狼不想看見的。


    “這確實奇怪,但是根據本座的判斷......沐先生和三月小姐此刻應該是意識進入了某個空間,這樣的情況也讓他們從窮觀陣中脫離,但應該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聽到符玄這麽說,銀狼懸著的心暫時安定下來了,但是少女的心中還是在記掛著自己的愛人。


    畢竟曾經那個人人長生沒有「魔陰」的仙舟注重的是血肉科技,而經過數千年的更迭,經過三次豐饒戰爭之後,仙舟的研究方向早就轉變為精神科技,也就是與窮觀陣、卜算、預測等等相關的技術的研發與深造。


    符玄作為太卜司的太卜,她的話自然是有一定分量的,在卜算一道上鮮有人能夠趕得上她。


    “你可千萬不能有任何事啊...阿沐...”


    銀狼抬頭看著龐大的窮觀陣,不由得喃喃自語道。


    而在此刻,沐歌想破頭都想不到哪個星神與「鏡子」直接相關。


    雖然有兩位星神的概念模型有過鏡子,但是這裏的鏡子碎片並沒有任何相關的「迴憶」,所以那位「記憶」就很自然的被排除在外了。


    而剩下的一位星神則是那不知是失蹤還是死亡的「純美」伊德莉拉,信仰祂的組織當中有一個「攬鏡人」的組織,他們一直致力於「複活」伊德莉拉,但是....已經死亡的星神該如何創建並維護「覲見之徑」呢?


    這樣的疑問縈繞在沐歌心頭,而剛剛那個假扮他的憶者卻在此刻出現在他們麵前。


    “沐歌先生,您作為令使,自然是有權利得知這一部分記憶的,但是這完全取決於你。”


    沐歌搖了搖頭:“我隻是幫助三月七小姐取迴自己應該有的記憶而已,剩下的我不會參與。”


    憶者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繼續說道:“那我稍後將您送迴,畢竟您已經與那位傳奇一般的憶者「黑天鵝」有了交集,與此間有關的事情您都會參與其中。”


    沐歌有些詫異,雖然他知道那家詭異的占卜小店中的神秘女子應該是一個憶者,但是具體是誰他真的不清楚。


    「黑天鵝」,這個名字他聞所未聞,不過既然眼前的憶者不打算隱匿,那就說明他目前還不到清楚地時候,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隨著一陣失重感再次傳來,沐歌的意識迴歸了,眼前的已經停擺的窮觀陣把他嚇了一跳,但隨後他又理解了,就和他第一次進入「覲見之徑」的時候一樣,當時黑塔的「模擬宇宙」也停止工作了,窮觀陣因為檢測不到「運算中樞」的意識信號而直接停止了工作。


    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定定地看著仙舟構造出來的天空,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於此同時,那充滿疑似鏡子碎片的「覲見之徑」至上,三月七看著眼前的憶者,有些不知所措。


    那憶者歎了口氣,他還是打算隻解封一部分三月七的記憶,讓剩下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動會逐漸迴來。


    他拿出了一份六相冰,象征著她的過去。


    三月七情不自禁的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眼前的六相冰,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入她的腦中。


    她看見了一個美的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女子”在眾多“鏡子”的包裹之下緩緩崩塌,而一片又一片的鏡子隨著祂的崩塌而破碎。


    那崩塌出來的碎片有的如同一塊塊鏡子,還有的如同一塊塊冰晶。


    最奪目的是那心髒部位的晶石,如同世界上最美麗的寶石一樣。


    三月七認得出,那些晶石與冰晶就是六相冰,而那些鏡子碎片,則是剛剛在那空間當中所見到的銀白色碎片。


    一位頭頂晶冠的巨大身影緩緩走來,祂微微地招手,那些如同鏡片般的碎片飛散到宇宙各處。


    而那些冰晶則是緩緩的凝聚到晶石之上,細細看去,那晶石最中間包裹的...是一個少女。


    三月七知道了,那就是她自己。


    隨著那帶著冠冕的巨大身影再次揮了揮手,那冰晶不知道去向何處。


    畫麵到此結束。


    那憶者緩緩的說道:“這就是你的過去,三月七小姐。”


    三月七雙眼呆滯,似乎有些難以接受。


    “我到底是祂還是三月七?”


    有些滯澀的聲音讓任何人聽見都我見猶憐,但是眼前的憶者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迴答道:


    “你就是你,三月七小姐。”


    “那為什麽那塊冰晶裏麵裝的是我?!”


    憶者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迴複她。


    她好像真的沒有過去,她隻是祂的一部分,最大的一部分。


    一旦那些鏡子碎片集齊,在某種力量的促進之下,她總有一天會變為祂。


    三月七的眼中有些失焦,但是馬上又變得釋然。


    如果她總有一天會變成祂,那她沒有答應沐歌就是對的。


    她不可能答應沐歌。


    相對於夥伴來說,伴侶是要度過一輩子的,而未來的她......可能擁有著幾乎無盡的時間,沐歌呢?


    她不知道。


    “所以...伊德莉拉就是我?三月七就是伊德莉拉?”


    憶者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三月七就是三月七,伊德莉拉就是伊德莉拉。”


    “那我會成為祂嗎?”


    憶者停頓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


    沒有等待三月七的下一句話,憶者就揮了揮手將她送出了這片虛構出來的「覲見之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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