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先一後迴到天池岸邊的小樓。長孫疏雨欲迴房休息,卻被身後的月思淵叫住。


    “你想不想喝酒?”


    長孫疏雨有些驚訝地迴望過去。


    “你想?”


    “去酒窖裏拿一壇吧。”


    長孫疏雨便去屋外的地窖裏提來一罐上次沒喝完的酒釀,迴來時月思淵已躺在他收拾得比床鋪還要柔軟的躺椅裏。長孫疏雨去牆邊的櫥櫃裏拿來酒具,酒釀從陶土壇倒進玉質的酒壺,正好裝個九分滿。他坐進他常坐的位置,為他們斟上兩杯。月思淵接過他遞來的酒杯,嗅著濃鬱厚重的酒香,歎了口氣。


    “選這壇素娥傾,你是想把我灌醉嗎。”


    “醉了的人,就沒有精力唉聲歎氣,讓別人心煩了。”


    月思淵將杯中陳釀一飲而盡,聽他這般說,頓時歎得更大聲了。


    “想不到,你也有對我心煩的時候。”


    長孫疏雨不由輕笑了笑,接過他以靈力遠遠擲來的空杯,再為他續上,將話題引到他們現在該說的事情上。


    “你說過,你從來不管外族之事。”


    月思淵不置可否,躺在長椅上,剔透的紫色眼睛裏浮著微醺的酒意,思緒萬千。


    “既然如此,你當初就不應該收一個外族的徒弟。”


    長孫疏雨自在地喝酒,對身邊人的焦灼非但不擔憂,反而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快意。


    “那不是我的責任。”


    月思淵顧左右而言他,見向來不苟言笑的長孫疏雨現在竟然對他的遭遇露出奚落的笑意,心下更是煩悶,一來一迴,長孫疏雨笑得更加放肆。而拿著他玉佩的那人還在繼續擺弄,持續不斷的打擾就如一隻若有若無的鼓在他腦中擂動。酒意撩撥下,他一陣煩躁,靈力隨心而起,遙遙傳遞至青旖手中,讓她驚慌失措地扔掉突然在掌心迸發出鋒利氣勁的玉佩。玉佩掉在床鋪上,餘力在棉被上割出一道大口,她的掌心也被劃出一片細密的紅痕。


    發泄過後,月思淵冷靜下來,長舒一口氣。在他身邊的木椅上,長孫疏雨重重地在方幾上擱下酒杯,顯然是已經樂到動作都沒了輕重。


    “這酒有這麽好喝嗎?”


    月思淵冷冷地斥道,警告他收斂一點。


    “酒好不好喝,要看下酒菜適不適合胃口。”


    長孫疏雨說著,給快要急火攻心的他也斟了一杯。月思淵接過去一飲而盡,忽然從心底升起一股混雜著猶豫,糾結,不情不願的疲憊。


    “我去休息了。”


    他沒好氣地把酒杯砸在桌上,從躺椅上站起身。


    “那人沒吵你了?”


    “他不敢了。”


    事實上,他們兩人都知道,盡管有了一次不知從何而來的淩厲威脅,這也仍然是不可能的。長孫疏雨沒喝幾杯,月思淵就板著臉去而複返,重重地躺迴躺椅裏,還不忘拉過熊皮毯子蓋好。長孫疏雨斜眼看看他,知道讓他煩躁至此的,絕不僅僅是那小小一枚玉佩,應該是他終於無法再壓抑的,對他門下弟子性命安危的擔憂。現在的局麵,一定不在他當初收徒時考慮到的情況之內。


    “你不是給你的弟子都算過命數麽,”他終於肯出言寬慰,“他們兩個都承天運眷顧,你何必如此擔心。”


    “當時我可算不到,他會帶著別人的孩子亡命天涯。”


    “那是他國君的子嗣,他隻是在盡他為人臣的本分罷了。”


    “為人臣的本分?”月思淵諷刺地嗤道,“為人臣的本分,可不是如此不自量力,結果把自己傷得半死不活。”


    長孫疏雨知道他向來不屑於這些君臣綱常,也無心與他在政治上浪費口舌,便隻倒酒,不接話。他隻想快點把他灌醉,好讓自己能早些迴房休息。月思淵喝得很快,麵上醺色漸重,但煩悶仍未褪去,顯然是喝得還不夠多。長孫疏雨為了讓他喝得更多更快,決定與他說點讓他不這麽惱怒的事。


    “你的大弟子近日可有消息?也許他們之間有過聯係。”


    “不會的,”月思淵當即否決,“他不會把王儲的安危交給外族人。就算他們師出同門,也不足以讓他放下戒心。”


    “不如你去找他談談。他總不至於對他的師弟置之不理。”


    “說得輕巧。他如今身為一家之長,要是為了私事動用家族勢力,還牽扯上外族,那位置可就更難坐穩了。更何況,要是狐族的皇嗣受製於落鴻族,靈界好不容易穩定了數百年的局麵可又要變了,到時你我也再難有空暇能像現在這樣對酌閑談了。”


    “說來說去,還不是要麻煩你這個師尊來親力親為。”


    “他來向我辭行的那天我就對他說過,山下萬裏紅塵滾滾,千般機緣劫難,皆是他自己的因果造化。他選了這條路,是苦是福就都得自己受著。他說過他不會後悔,我又何必為他操多餘的心。”


    “人在真正後悔之前,怎麽知道自己會有後悔的一天。”


    “那我問你,要是以後我為了落鴻不得不把你出賣,你會不會後悔跟我來到靈界。”


    “不會。”


    月思淵驚奇地看向他。長孫疏雨給他倒上酒,說得煞有介事:


    “到了那時,我隻會後悔當初竟然與你這個異族結交,怎麽會從那麽晚之後再開始後悔。”


    月思淵聽了,哭笑不得地慨歎:“我還當你轉了性子,居然願意說點好話給我聽。”


    “他說他不會後悔,是因為沒有料到世事艱險。你要是早早告訴他,他以後會淪落到這個境地,你看他會不會迴到狐族,去和王室扯上關係。”


    “命途之事豈能輕易泄露。反正他最終有驚無險,我還犯不著搭上我自己的陽壽。”


    長孫疏雨不禁嗤笑:“看不出來,你這麽惜命。”


    月思淵笑著為自己辯解:“哎,萬物都有的求生本能而已。我不過是一隻區區雀鳥,怎麽能夠免俗呢。”


    小半壺酒下肚,他的煩悶心情已近乎一掃而空。要是青旖沒有因為方才突然的異變而開始更加好奇地探尋起那枚玉佩,他就無需醉酒也能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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