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霜足足睡到日上三竿。


    鹿群突然發生了這等變故,連來送吃食的侍女都情緒低沉。他給風茗剝橘子,琢磨著待會帶她去哪裏獵一些葷的來吃。


    “昨天睡得還好嗎?”


    暮雲霜把圓滾滾的橘子塞進她手裏,讓她迴過神來。風茗看上去還是愣愣的,但精神比昨天恢複了許多,眼神裏的悲痛和迷茫也淡去,更多了幾分堅韌。暮雲霜雖為她的堅強和勇氣感到欣慰,心底仍有擔憂。


    風茗點點頭,把手裏橘子分了一半塞迴給他,同樣關心道,“你呢?”


    “我還好,”暮雲霜吃著橘子說,“對啦,我跟你說,昨天鹿群出大事了。”


    風茗以目光詢問。


    暮雲霜把子蓁告訴他的給風茗複述一遍,她聽得震驚。暮雲霜說完了,才突然反應過來,這件事會不會戳到她心中傷口。好在她的表情沒有太大波動,暮雲霜看著,漸漸放下心來。


    “你餓不餓,”他轉移開話題,“我帶你出去捕獵。”


    風茗“嗯”一聲,跟著他離開。


    離開鹿群的結界,他們往暮雲霜熟識的獵場走去。風茗走到一半忽然停下,闔眼冥想了一陣。


    “怎麽了?”暮雲霜問。


    “我找到我的狼了,”風茗臉色憂愁地迴答道,“它被傷得很嚴重,待會我們多打一些獵物去找它吧。”


    “嗯。”暮雲霜自然同意。


    他們加快了步伐,從下風頭趕到斑鹿群覓食的場地,伏下身子,潛藏在旺盛青草中。他們對視一眼,暮雲霜欲化成虎形,卻被風茗阻止。她挪挪位置,找到始終昂著頭警覺的哨兵,拿出一根路途中折下來的短樹枝,夾在指間,對準了方向,斜向上擲出去。那負責放風的雄鹿在下一秒被紮破喉管,一聲哀鳴都無法發出就頹然倒地,鹿群瞬間四散逃竄。風茗站起身,對準距離最近,落在最後的目標,再擲出一根短枝,紮進它後腿。它踉蹌一下,欲繼續逃開,被趕來的暮雲霜扭斷脖子。


    兩頭壯年雄鹿,足夠他們兩個加上那窩狼吃兩三天。暮雲霜聚氣於指,把鹿角削斷,和風茗一人拖著一頭去她的木屋。


    他們找到那頭母狼的時候,它傷口上糊著被嚼爛的藥草,已經止住了流血,那條蛇盤在它肚子旁,見他們來了,頓時把身子立起來,看了看他們就溜到一邊,換個地方盤著。風茗看它跑到一邊,感覺有點怪異,但急心於狼的性命,一時無暇細想。她跑到狼身邊蹲下,輕輕撥開黏在血肉上的藥草糊,把靈力從傷口處渡進去,驅除疼痛,讓傷口加速愈合,結出痂。這一側的傷口愈合後,狼舔舔她的手,費力地站起來翻個身,露出另一側對稱的傷口。


    這一側的傷沒有機會得到照料,傷口上沾滿泥土和草葉,發出陣陣腐臭味。風茗看得皺眉,撕下一片衣擺,擦去傷口上的雜物,傷處輕輕一碰就流出膿水。她把傷處收拾得稍微幹淨一些,擠幹膿液,再使靈力把它徹底治愈。


    暮雲霜在她忙碌的時候迴去屋子,拿來割肉的刀把一頭鹿開膛破肚,內髒放在一邊,留給挨著餓的狼崽們,再剝開皮,分解下各個部位的肉塊,拿樹枝串起來。柴房還有為數不少的柴火,整齊得碼在一起,角落處還有一些竹子和樹幹,都是為打算給他搭建的屋子準備的。暮雲霜拿了幾根木柴和一搓幹草,看著滿屋殷實,難過地歎氣。若是他早一點放下心結,在這住下,是不是就能阻止這場災禍的發生?


    他在院子裏生好篝火,風茗帶著她的靈獸迴來了。狼恢複了生氣,倒是風茗看上去有點累。暮雲霜把拿樹枝串起的鹿肉遞給風茗,讓她自力更生,自己則露出虎形,臥在旁邊大吃特吃。待填飽了肚子,他們把另一具鹿屍開膛放血,丟進在咒法作用下始終冰冷的地窖。風茗和他四處查看,把屋子各處的咒法修繕了一遍,再趕迴鹿群的結界內。


    往族長府走去,他們在經過聚落中心的廣場時有數位士兵在搭建一個架子,暮雲霜原本愜意了一些的心情倏然沉了迴去。


    “他們在幹什麽?”風茗看周圍的鹿民也都在圍觀,輕聲地問,試圖緩解一些身為異類的尷尬。


    “在搭行刑架。”


    暮雲霜低聲迴答她。他對子蓁的師叔,那位藥閣長老所知甚少,隻是偶爾跟著子葭去拜訪過幾迴。印象中,雖然他的氣質比較陰沉,對自己很冷漠,但言行舉止中無不透露對子葭的關愛,怎麽會對她行兇呢?難道他從那麽多年前起就開始偽裝了嗎?


    暮雲霜越想越背後發涼,拉著風茗匆匆離開。


    鹿族的監獄建在聚落西北邊,空置許多年了,誰都未曾預料到,距離那場動亂十數年之後的第一位囚犯,竟然是當年力挽狂瀾的夜檀。


    夜檀的精致袍服已被剝去,與一般囚犯一樣,他在牢獄中隻被允許身著最單薄的襯衣。他被關押在最深處的牢房,盡管已吃下壓製靈力的丹藥,還是被牢牢綁在刑架上。


    在牢房外供獄卒休息的小房間,所有鹿族的高層正聚在一起。上一次他們這般焦慮地共商國是,還是結界之外的線人傳來消息,獸族即將大軍壓境。


    “我就知道當年朝荷之死沒那麽簡單!他獸王再神通廣大,要在擒風林的重重陣法之下殺他又談何容易,更何況他都死了,夜檀修為本不如他,又怎能撿迴一條命?!”


    須發皆白,義憤填膺的是刑部的長老,他自夜檀的師父那輩就擔任這職位。眼看著故友的徒兒一個蒙冤戰死,一個卻自甘墮落,犯下這等十惡不赦之罪,教他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他上任那天,我還擔心他身體,送去藥品做賀禮,誰知道,他的內傷竟然就是朝荷給他的!”


    他是在場資曆最老的長老之一,平日裏子蓁都要敬他三分,此時他憤語不止,輩分較他低的農部、戶部、禮部的長老並不出言作答,大概也如他一般想法。隻有與他同輩的兵部長老看著子蓁陰晴不定的臉色,委婉地提出疑問:“以夜檀的修為,即使身負內傷,當時若是要走,應當也不是難事,為何他要這麽幹脆地認罪伏誅?”


    “此事確實疑點重重,”刑部長老雖然憤怒,但並未失去理智,“但他犯下的罪行鐵證如山,依法典處置總是不會錯的。”


    在房間正中的小方桌上,擺著數本從藥閣搜出來的夜檀的日記。遠在十數年前,在獸王試圖入侵擒風林,時任族長戰死之前,他就已在筆端宣泄他對他的師兄的嫉妒和怨恨,近年來把子蓁兄妹殺害作為藥引的邪念也記錄在冊。那些語篇讀來怨毒無比,任誰也看不出,表麵光風霽月的他,心間竟會有那些罔顧人倫,陰狠至極的想法。


    “刑架已正在搭建,用刑固然必要,但該施以何種程度的刑罰?”


    兵部長老看子蓁依然對著牆壁站立,臉色木然,一言不發,在心底唏噓同情,任誰也無法迅速從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中平靜。他們都保持著理智和禮法,即使極度震驚,抑或怒氣衝天,都沒有當著子蓁的麵對夜檀出言不遜。


    “當年他殺害族長,就可以死刑論處。況且,他借外族之禍謀權篡位,欺上瞞下,如今試圖殺害同族。數罪並罰,萬死都不能贖其罪。”


    此言一出,各長老都並無異議,隻等子蓁發話。他依舊靜立著麵對牆壁沉默,直到眾人都有些不耐,他才轉過身來看著他們。


    “萬死都不能贖其罪,那就讓他生不如死吧,”子蓁淡然開口,說出的話卻是不動聲色的殺意凜然,“封靈,黥麵,針目,驅逐。明日辰時,我親自施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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