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a鎮的時候,正是冰天雪地。


    寂和穿高筒登山靴、緇色大棉襖,戴藏青色長條絲巾、針織帽。


    坐中巴到了小車站,走了半小時有餘寂和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鴨卵青竹搭製而成的小屋,周邊是修長挺立的青竹。


    她緊了緊絲巾,推門而入,股股藥香夾雜,刺鼻。成絲成縷,擂鼓一樣,四處逃竄,衝擊她的嗅覺。


    寂和抬眼,看見站在層層藥架旁的男孩,還是和往常一樣,喜歡穿五顏六色的衣服:海棠紅、碧藍、玉色、玫瑰紫色、朱瞟、茶白色成條紋間錯分布而成的上衣,檸檬稠色、鬆石綠、普魯士藍、栗褐、海貝色交雜而成的寬鬆布褲,茄皮紫、草綠、夜藍色交織的千層底布鞋。


    身姿纖瘦頎長,高挺的鼻梁,小鹿一樣清澈無辜的眼睛,唇紅齒白。


    她說:“長安,近來可有吃好睡好?”


    長安抿著唇,不說話,隻撥弄著團箕裏的草藥:當歸、獨活、蟬衣、款冬花、天竹子、山蒼子、香附......藥香愈加濃烈,在他的指尖纏繞。


    寂和走過去,直直的看著他,微微歎息,“這兒的冬天太冷,我無法像竹一樣生根。你應知曉,我無時無刻不在行走,從骨到血都是用來流浪的,不喜羈縛。”


    那團五顏六色的身影側身緊緊擁住寂和,說:“你長時間在世界遊走,有如漂浮不定的雲,我深知我留不住。可是,請讓我抱抱你,去感受你的體溫。讓我知道,這世上真真確確是有一個與我有著相同血液的人。”


    這樣孩子氣的長安和八年前一樣,是小小、小小的一團光熱。寂和笑出了聲,點了點他的額頭,說:“父親可還好?”


    “不許笑,無論如何也不許笑!父親很好,有母親長年相伴,生不出寂寞。”


    看著長安如此嘟嘴撇頭的模樣,寂和想起了在江邊旅館他寫來的信,下筆剛勁的字跡,固執賭氣的話語,他說:“你要是不來,我就在天堂或是地獄等你。”


    寂和輕捏著長安的耳朵,薄責道:“從哪裏學來的,生死在你口中竟這般沒有分量?也是能隨便用來威脅人的?”


    他垂下了頭,眼睛再不明亮而顯黯淡。


    長安向來乖巧,他細聲說著:“再也不會了,我保證。我隻是想見你,在夢裏反反複複的看見你卻又觸碰不到你,那種深夜在睡夢中驚醒的孤寂,讓我害怕。”


    寂和看著眼前這個十六歲俊朗秀美的長安,這樣的心思單純。


    他隻進過一年學堂,在八歲被父親收養的那一年。餘下幾年都是黎川教他識字,買書給他看,直到現在也是處於自學的學習狀態。


    倒不是沒有經費,而是寂和不準,她怕那些陰暗那些險惡讓長安受傷。


    終究是內疚的,寂和重新抱緊了他,說:“我沒有責怪你。我留下,陪你七天。七天後就啟程去平樂。長安,你可以和我一起。”


    長安沒有說話,卻是不會同寂和一起。


    寂和是遊魂,遊蕩世間,一刻也不能停歇。而長安則是鬆竹,落地生根,追求安穩長久。


    他們就這樣靜靜的抱著,感受著血液彼此相融。


    用過晚飯,他們就各自睡去了。


    淩晨五點鍾的時候,寂和披著棉襖走了出來。


    外頭的青竹在積雪中抖擻,露出暗綠色的竹枝。月光映出的模糊光影使這個夜晚更顯淒清冷然。


    她踩著大棉鞋沿小路一直走著,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在竹林飄蕩。


    翻過小山坡又走了好遠,隱隱有一座墳頭露了出來。


    寂和走到墓前,盤腿坐下,看著碑上的字:懷德仁心,恩愛不移,餘氏夫婦合墓。


    “父親,母親。阿寂迴來了。這些年在外遊走心性較之從前更為穩妥,可夜裏依舊會做噩夢。”寂和同墓碑又說了好些瑣碎的事,天色才大亮。


    寂和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準備迴去把身上濕冷的衣服換下來時候。


    聽見有人喊她:“阿寂乖崽,是你嗎?”


    她迴頭看了看來人,是鎮裏的三阿婆。三阿婆在家排行第三,早年戰亂年代沒了丈夫兒子,在a鎮住了大半輩子。對寂和長安兩姐弟都是極歡喜極照顧的,現在長安一人居住在這也多虧三阿婆照顧。


    “對呀阿婆,昨晚迴來的。怕太晚就沒去拜訪您。身子骨還好嘛您?”


    三阿婆提著筐朝寂和走過來,筐裏有好些冬筍,“老太太我硬朗著呢,倒是阿寂你在外麵消瘦了不少。哎呀,這衣服怎麽還濕了,這天寒地凍的迴頭別感冒了。走走走,上阿婆家去給你煨熱湯喝。”


    說完,牽著寂和就往山下走。


    到了三阿婆家裏,寂和輕車熟路的在一房間裏找了件襖換,這是阿婆為她和長安準備的房間。父親母親出事之後,他們就被寄養在阿婆家裏。


    “阿婆給你燒了個熱水洗洗暖和一下”三阿婆拎著水往寂和房間裏的大腰子桶走去,把水倒進腰子桶裏。


    寂和接過盛熱水的木桶對阿婆說:“讓阿婆費心了,剩下的水我自己來就好。”


    房間的窗戶是對著外頭的,洗澡的時候寂和聽見有人敲門向阿婆問路,聲音清冷舒服,不像是本地人。


    阿婆不太會講普通話,兩個人講了一陣也沒有結果。


    阿婆隻好隔窗喊我:“阿寂啊,有個小夥子要去a市坐飛機問老太太我怎麽走,他也聽不懂老太講什麽,你給翻譯翻譯。”


    寂和也不敢動,怕發出水聲。


    隻好隔窗迴答:“先生要是往a市去,就先在鎮上小車站坐中巴去縣裏,再從縣裏坐大巴往市裏去。鎮上的中巴一天隻有兩趟,上午六點那趟是不行了,您可以坐下午三點的車次。”


    “如果不知道怎麽去鎮上,阿婆說再往前走一百多米的柳叔家的雜貨鋪每周五是會去鎮上一趟的,今個兒正好是周五,她可以領您去搭便車。”


    問路那人應該是聽懂了,先後向阿婆和寂和道了聲謝,然後就跟著阿婆往柳叔家走了。


    寂和洗完澡出來後,阿婆也迴來了,還帶著長安。


    吃飯的時候阿婆一直在誇剛剛問路的後生長得俊,人又有禮數。


    帶他去搭個便車還非要給阿婆買這買那,都被阿婆給攔下來了。又順杆子往下牽,問起了寂和什麽時候領男朋友迴來見見。


    全都被寂和四兩撥千斤的混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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