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


    守將陸一鳴接到傳令兵送來的軍報,是一張蓋了軍印的紙,字不多,意思卻很重,壓得他的肩膀看上去有些塌,搖曳的燭光下,眉目間的川字似乎更重了些。


    “羌人來襲,守十日,等援兵。務必不能讓其破城!”


    該來的還是來了。


    本來涼州位置比較靠後,前沿關口破了,它就成了前沿。


    守城人員並不多,加起來不到一萬人。


    還要分散到各個門的各個防禦口上,這些人就顯的有些捉襟見肘。


    如果這幾個關口再破,那羌人的鐵騎就可以一馬平川地踏進中原。


    周圍其它的幾個州、寨、關口都嚴陣以待。


    皇上來到這裏巡戰,這在無形中激勵了他們。


    也是他巡戰的主要目的。


    城樓中,陸一鳴巡視完城牆上的裝備與部守,他靜靜地看著關外的方向。


    夜色如同化不開的墨一般,依稀可見遠處的起伏的山形,如同暗夜裏的巨獸,隨時要張開血盆大口吞了這關口一般。


    他明白,再過不久的時辰,這裏將要迎來一場大仗。


    而且隻能贏,不可輸。


    夜風很涼,像刮刀一樣擦過每個人的臉,陳洛初和阿信坐在城樓下的角落裏,緊緊地靠在一起。


    “小姐,聽說今夜羌人就要到了。”


    陳洛初點點頭,身上莫名有些冷戰,“你怕不怕?”


    “當然怕,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


    “我從小聽我爹說過很多,見,也是第一次見。”


    阿信把身上的衣服又緊了緊繼續道:“小姐,這裏太危險,咱們離開這裏吧,如果你出了什麽問題,皇上那裏誰也不好交代。”


    陳洛初歎口氣:“咱們走不掉了,一路都走出來,我已經是罪上加罪了,沒有結果我不想迴去,現在咱們往西出不去這個城門,往東撤又沒了馬,不能快行。”


    “看到關於我父親的功德碑後,我的心反而有些定下來了,當年他應該在這裏經營守備了不少的時日,這裏有他的心血,還有百姓對他最中肯的評價,不能讓羌人的鐵蹄再踏平!”


    看著陳洛初堅持的樣子,阿信輕聲道:“刀箭無眼,到時候咱們到後麵去,我會保護你,咱們不是這裏掛名的兵士,吃完咱們去後方。”


    “這裏好多百姓被征了來,男人們發放了刀箭,女人們負責照顧傷員,運送兵器物料,真是全員皆兵了。”


    陳洛初輕歎一聲,感同身受道:“這裏是他們的家園,他們比任何人都想要保全這裏。建設可能需要很多年,但是摧毀隻需要幾天或者一個瞬間而已。”


    戰爭是殘酷的,它能撕裂一切美好的東西。


    天將要亮時,陳洛初她們被人緊急地喊醒了。


    要吃飯迎戰,一旁的老兵一邊吃著麵餅一邊和旁邊的小兵囑咐道:“多吃點,下一頓不知道什麽時候再吃,吃飽了有力氣砍人。”


    一句話說的阿信心裏直突突。


    天終於亮了,可以看到從遠處的山頭上烏怏怏地來了好多人,前方是騎馬的,後麵是步兵。


    黑壓壓地一眼望不到邊。


    看了一陣,那人群便不再往前走,兵士去附近的山上開始伐木做雲梯,安營紮寨。


    阿信知道這大戰一觸即發,她帶了陳洛初到了後方。


    靜觀其變。


    能聽到鼓聲此起彼伏地響著,響亮而低沉。


    陳洛初知道這是要備戰了。


    城牆上的兩排射手已經就緒,一字排開,在他們身後是盾牌手,排列規整,一看就是平日裏訓練有序的。


    城牆上涼風陣陣吹來,能聽到軍服被吹的獵獵作響。


    整個場麵一片肅殺之氣。


    每個人都緊張而專注。


    在一片通天徹地的擊鼓聲中。


    將領的大聲指揮射箭。


    弓箭手搭弓拉箭,箭柄上澆了桐油並燃著,帶著火光嗖嗖向敵方射去。


    對麵的羌人很多被火箭射中後,身上立馬就燃起大火。


    戰爭拉開序幕。


    羌人兵臨城下,搭雲梯,用巨大的樹樁撞擊城門。


    他們一波一波如同湧動的潮水一般向城牆上湧來。


    弓箭手身後的兵手持大刀站到前方來,對著爬上牆來的羌人砍瓜切菜般,一個一個地削了下去。


    羌人的弓箭手也在盾牌手的掩護下,向上射出箭陣。城牆上的人被射到的,立馬會有人補上空缺。


    一時間。


    慘叫聲,兵器碰撞聲,鼓聲,傳令聲,燃燒的劈啪聲等各種聲音不絕於耳。


    如同身在人間煉獄一般。


    城牆上不停地有傷員被運送下來。


    身在後方的陳洛初和阿信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麵色不由得都一陣蒼白。


    她們和其它的女人們在醫官的指揮下安置傷員。


    看到他們身上的那些駭人的傷口,陳洛初的嘴唇都是蒼白的。


    畫麵的衝擊力太大。


    有的人傷在胳膊,有的人傷在腿上,甚至有的人傷在眼睛上。


    一支箭就這樣直直地插進眼睛裏,帶出血淋林的眼球。


    陳洛初哆嗦著手,把藥粉倒在其中一個傷員胳膊上的傷口上,一些藥粉隨著流出的血液給衝走了,那人年紀並不大,衣服上全是灰撲撲的土,他硬硬地忍著疼。


    看的陳洛初一陣心顫。


    她拿了白色的布把那傷口一圈一圈地包裹起來,不能太緊,也不可太鬆。


    陳洛初並沒有經驗,弄了好幾次才將將裹好。


    她一臉歉然地看著對麵的兵士。


    阿信那裏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場仗直接從早打到了下午。


    傷了幾百人。


    同樣的事做個十遍八遍就會熟練。


    包紮傷口這件事使陳洛初與阿信在強大的工作量麵前,快速地渡過了新手期成為了熟練工。


    午後陽光和煦,照的人身上有些發熱,陳洛初順手摘掉了頭上的帽子,長長束起的頭發順勢鋪在了身後。


    她的手上不停做事,卻感覺有束目光看向自己,她不經意地抬頭看去。


    自己的斜對麵坐著一個正在包紮傷口的軍官,而且是那個之前她看著眼熟的人。


    兩人四目相對。


    電石火花間,陳洛初想了起來。


    那人正是在夜市上調戲過自己被發配邊關的張書燃。


    張書燃顯然也想了起來,因為這個女人他結束了十幾年的紈絝生活,來到這苦寒之地。


    可以說遇到陳洛初這件事是他人生的轉折點。


    也是他際遇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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