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火急火燎地奔向村子裏的玉米地,右手捂著肚子,臉上浮現出古怪的表情,嘴裏不停地念叨:“這破爛村子,連廁所都隻有那麽幾個……張大媽上廁所和吃飯一樣久,等不了啊等不了…”


    人生的快事莫過於洞房花燭,金榜題名,五穀雜糧快意地從身體中噴湧而出…


    他臉上流露出陶醉且滿足的神情,嘴裏叼著一根野草,望向湛藍的天空。


    金黃的枯草連成一片太陽,晃的人心曠神怡。


    炊煙嫋嫋,房屋裏升騰起的菜香混著某種奇怪的味道融成一種特別的味道,小孩子和追打著雞犬,牛羊時不時發出長長的咩聲……


    少年咧開潔白的牙齒,他發現自己其實很喜歡這個村子,雖然村裏的人頭發也不長,也確實見識短,不大愛幹淨,有點神經,喜歡叨嘮,並且信奉棍棒教育,總之他們有很多缺點……


    但他們都是熱心腸的人,一家做了點好吃的,遇到路過的老鄉,一定會拉上對酌幾杯;哪個孩子出生了,會舉行降生儀式,為其賜福;一家有難,多家幫忙;逢年過節,什麽茶葉,幹菜,臘肉,熏魚,卷葉都會互相送送,大笑著跳舞,大口吃肉…


    山溝裏窮,但人淳樸,善良,就像隱藏在深山裏的一條晶瑩的河流。


    玉米杆子發出的窸窣聲音打斷了少年的想法,他輕輕地扒開杆子,並且用周圍的落葉遮住自己的屁股,明亮的眼神裏出現一絲高興和困惑。


    站在玉米杆裏的是兩個男人,其中一人帶著農作的氈帽,手裏拿著一把鐮刀,卷起的褲腳上還沾染著泥巴,很顯然剛剛做完苦力。


    另一人的穿著打扮卻是截然不同,他身穿幹淨的錦衣,頭上帶著紫色的正冠,宛如帝王的神冕,腰間別著一柄不凡的劍,看上去珠光寶氣,毫不收斂鋒芒。


    這個貴氣的男人長得玉樹臨風,瀟灑俊逸,氣質出塵,所以他站在這幹枯的玉米杆堆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敦煌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喜這人來小村裏顯擺的姿態。


    “師傅認識這樣貴氣的人嗎?”他蠻有興趣地豎著耳朵,像個被說書先生帶入迷的癡癡少年。


    “小淅今天又去看敦煌練劍了。”帶鬥笠的農夫男子不平不淡地開口,說完後,他頓了頓,再次開口,語氣中有些不近人情:“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在烏龜的前麵吊一塊肉,是希望烏龜奮勇前行,而不是希望他真的吃到這塊肉。”貴氣男子調侃道:“師兄,你真是好手段啊!”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啊!”農夫搖了搖頭,思索片刻:“脈劍宗的少主淩雲過來提親了。”


    “一個擁有毀滅之體的少年和一個擁有生命之息的少女確實是絕配,他們是神器族的未來,應當在一起。”


    令人意外的是農夫並沒有做任何反駁,他負手而立,望著高遠湛藍的天空,本就有些佝僂的背影更是被他渲染出了一股蕭索的落寞味道。


    當然,還有一絲神秘。


    “這一天還是要來了。”


    貴氣男子認同地點了點頭,盯著農夫的背影,輕輕皺眉:“你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嗎?”


    農夫背對著他,點了點頭。


    “哪怕我們都死掉?”


    “為了神器一族,每個人都可以死。”農夫轉過身來,那雙渾濁的眼睛竟然出現了難能見到的清明和堅定。


    他拍了拍貴氣男子的手,不平不淡地開口:“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但做正確的事才是真正地成長。”


    “師兄,你就這麽堅定地認為用我們的死去賭一個少年的責任感是正確的事?”


    “神器一族有複興的希望難道不是正確的事?”農夫眼中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嘲諷,似乎看不起眼前衣著光鮮卻心誌不堅的師弟。


    貴氣男子一陣沉默,並沒有接話。


    “我們已經沒有別的方法了,死在戰場上確實是我們的歸宿,但是一個種族的複興除了表麵的熱血和勇敢必然幫著陰謀和汙穢,這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貴氣男子點了點頭,片刻後眼中出現一抹截然:“師兄你說的沒錯,對付天龍人這種狠辣的敵人,不用點極端的法子根本就沒有勝算。


    這條命我可以不要,但我希望你的堅持是正確的,否則你就祈禱千萬不要讓我活著。”貴氣男子死死盯著農夫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的不僅是後者的意誌,還有靈魂。


    這一次,輪到農夫保持了沉默。


    世界上有些事本來就沒有對錯,即使有,未來的事誰又能徹底掌控對錯?


    有風拂過,玉米莖杆婆娑作響,沉默的氣氛近乎壓抑。


    貴氣男子的視線齊齊穿越風,穿越飛舞的草屑,望著村子前方那個正在玩跳房子遊戲的樸素少女,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道:“我們都沒有問過小淅和敦煌的想法,孩子們是無辜的。”


    “我們確實沒用,無能到將這麽大的責任丟給那些孩子,所以我們可以付出死亡的代價獻出自己的全部神魂和力量去讓淩雲突破宗級獵手的門檻,卻一定要保證小淅和敦煌的安全。


    雖然這有些殘忍,但他們終究會明白我們的用心。”


    “所以你想把小淅盡快送走,在她和敦煌的感情最為懵懂天真的時候?”


    農夫點了點頭,輕輕歎了一聲:“他們不可能在一起的,既然如此,就最好別有男女之情。


    即使有,我也會扼殺。”


    貴氣男子怔了怔,有些同情地開口:“這對於敦煌會不會殘忍了一點?”


    農夫無奈地點了點頭:“我並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甚至在淩雲出現之前,我曾想過將小淅許配給敦煌。


    可是為了族人,為了大義,我隻能犧牲這些癡兒怨女的小情絲。”


    “怎麽跟敦煌開口?”


    農夫輕輕撥開眼前的莖杆,望著地下腐爛的葉子,聲音輕顫:“敦煌那孩子很善良,總是認為自己耽誤了他人的選擇和自由,又怎忍心將小淅一輩子呆在這山溝裏,做一個伺候他的婦人?”


    他抬頭,無限感慨:“是天鵝的醜小鴨終究是要飛的,如果實力不足得不到這種美麗,何不靜靜地欣賞這種美麗?”


    貴氣男子同樣搖了搖頭,跟在農夫身後緩緩離開。


    ……


    風輕揚,帶著些許寒氣,敦煌聽著這段字短詞少卻蘊含著龐大意義的對白有些莫名其妙的寒冷。


    解決生理問題後,他一個人四仰八倒地躺在地上,安靜卻又沉默地望著天空。


    辛武站在遠處望著一個和小溪一樣明亮的少年,內心生出些同情。


    他輕輕唿喚後者,但很明顯敦煌什麽都聽不到。


    作為旁觀者的辛武比眼前的敦煌年長,經曆的事情更不是現在的敦煌所能夠比擬的,敦煌成長到現在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他的憂慮也是尋常少年的常有的煩惱,所以他的處事經驗不可能跟曆經生死,大起大落的辛武相比。


    敦煌能夠大致知道農夫和貴氣男子話語中傳遞出的信息,但辛武更知道無論是農夫還是貴氣男子都隻是在撒謊而已。


    他可以肯定,這兩個男人肯定知道敦煌在這裏,所以故意透露出這番話。


    隻是少年的敦煌思想幹淨,為人真誠,是無法發現這種刻意的。


    既然是刻意,那麽兩人所說的事就絕對不是強強聯合這麽老套,淺俗了。


    敦煌以為這是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孩要嫁給一個比自己更優秀,更有責任和擔當的少年的煩惱。


    但辛武看到的遠遠不止這些,農夫和貴氣男子交談時太過自然,所以事情絕對不會這麽自然。


    辛武微微皺眉,知道這段天真美好的爛漫記憶到這裏就要轉折了。


    ……


    雞鳴三更,淅淅早早地坐在少年的床邊,渙散的眼神望著窗外的月亮怔怔出神。


    這一次她沒有急著喊醒倔強的少年,隻是一直不斷地撫摸少年的黑發。


    穿過他的黑發的她的手留下的溫柔,繞於指尖,留在心頭。


    奇怪的是,少年這時候已經醒了,卻依舊縮在被子裏不願起床。


    “你幹嘛這麽安靜,這可不正常。”他無聊地伸了個懶腰,將淅淅精心梳好的頭發給揉亂。


    這一次淅淅沒有生氣,隻是突然抱住他,眼眶紅紅地道:“師兄,父親說要帶我出去見見世界咯,他說要去很久很久。”


    少年一愣,指甲不知覺地嵌入了指縫內,臉上卻笑嘻嘻地道:“你想去嗎?”


    淅淅有些為難更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想去啊,可是我走了誰照顧你呢?”


    敦煌望著淅淅那雙充滿期待卻又滿懷歉疚地眼睛,內心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生氣,學著她的語氣道:“想去就去啊,你又不是我的跟屁蟲,幹嘛一直跟著我,你又不是為我而活的。”


    “以後就沒人叫你起床了。”


    “我在雞舍裏多養幾隻公雞,我才不會懷念你每天吵我睡覺的日子。”


    “可是我會懷念每天叫你起床睡覺的日子啊!”淅淅用力地抱緊敦煌,漂亮的小淚珠從大大的眼睛裏流露出來。


    她的哭聲很響,很亮,像太陽一樣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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