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天的傍晚,天色暗得有些早,散值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燈籠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將未化的殘雪與冰淩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趙羨順著宮牆往前走,不多時,他聽見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小跑著過來,他抬起頭一看,是一個小太監。


    不曾想那小太監竟衝著他過來了,利索地行了禮,壓低聲音道:「晉王爺殿下,有人想見您。」


    趙羨挑了一下眉:「誰?」


    小太監小聲答道:「是淑妃娘娘。」


    這下趙羨更是詫異了,他與淑妃雖無新仇,卻有舊怨在,今日淑妃的舉止有些奇怪,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厭惡對方,遂想也沒想,便道:「本王與淑妃娘娘交情平平,如今時候不早了,若是有事,還是等明日再說吧。」


    他說完便要走,哪知那小太監急了,一閃身擋住了他的去路,趙羨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宮人,頓時變了臉色,冷聲斥道:「放肆!」


    小太監嚇得腿一軟,跪倒在地,連連叩首求饒,道:「奴才也是情急之下,一時忘了規矩,求王爺饒命,可是淑妃娘娘說了,一定要請您前去,說是與從前的賢妃娘娘有關。」


    聽罷這話,趙羨的神色倏然沉了下來,望著那小太監,語氣沒有一絲情緒:「是什麽事情?」


    「奴才不知。」


    趙羨冰冷的目光緊緊盯著他,仿佛要把他的後腦勺給盯出一個洞似的,最後才道:「帶路。」


    小太監如蒙大赦,頓時狠狠鬆了一口氣,連忙爬起來,道:「王爺請隨奴才來。」


    趙羨跟著那小太監一路穿過宮道與宮門,天氣太冷了,路上幾乎沒有什麽人,隻有昏暗的宮燈映照下來,將他們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直到到了一個園子內,趙羨見到了淑妃,她正坐在小亭內,桌上放著一個紅泥小爐,上麵正煮著水。


    趙羨走過去,打量幾眼,道:「聽聞淑妃娘娘叫我前來,是有事?」


    淑妃起身道:「是,晉王請坐。」


    趙羨在旁邊坐了下來,看著滿桌子的茶盞茶壺,嗤笑了一聲,道:「淑妃娘娘好雅興。」


    淑妃不理會他這帶著刺的話,水正好開了,她示意宮人衝茶,口中道:「這是今年的明前龍井,算不得什麽好茶,還請晉王莫要見怪。」


    茶香嫋嫋,在清寒的空氣中顯得愈發淡,衝好的茶放在了趙羨麵前,他端起來看了幾眼,並不喝,又放下了,對淑妃道:「淑妃娘娘若是不想說,我這就走了,府裏還有事情,耽擱不得。」


    淑妃深吸一口氣,低低地咳嗽起來,一旁的宮人連忙替她輕輕拍著肩背順氣,她擺了擺手,道:「都下去。」


    於是大部分宮人都退下了,唯有她的貼身宮婢還站在一旁伺候,趙羨麵無表情地望著她,就像對麵坐的是一尊石像而已。


    他與淑妃之間的積怨,由來已久,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消解了,今日會來,也隻是因為事關他的母妃罷了。


    淑妃的咳嗽漸漸停下,望著趙羨,道:「王爺如今大概是很不待見本宮了。」


    乍聞此言,趙羨哂然一笑,道:「看來娘娘是眼明心亮,很有幾分自知之明了。」


    淑妃默然片刻,道:「當時你年幼,來我宮中,本宮確實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還望王爺海涵。」


    若說之前趙羨還覺得她有些古怪,此時簡直稱得上是吃驚了,無他,淑妃從來都是傲慢而刻薄的,說起話更是冷嘲熱諷,這種印象在趙羨年紀還小的時候,便已經根深蒂固了,有時候他甚至懷疑淑妃是不是一個錐子轉世,說話喜歡往人心窩子裏戳,一戳一個洞,極是刻薄。


    所以她說了這話,趙羨好一陣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看了看天色,爾後笑了:「淑妃娘娘說的哪裏話,往事具已,再提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他懶得再兜圈子,目光銳利地看著淑妃,道:「娘娘今日大費周章地請我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情?」


    淑妃掩唇低低咳嗽一聲,末了,才道:「實不相瞞,本宮是有一件事想告訴王爺,是……有關於壽王的。」


    趙羨猛然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淑妃,冷聲道:「看來本王不該來這一趟,實在是浪費時間。」


    他說完便要走,淑妃緊跟著站起來,開口道:「壽王是皇後所出,是正經的嫡子,王爺難道就甘願屈於他之下嗎?」


    「如今賢王已廢,壽王的下一個要鏟除的目標,就是王爺了。」


    「王爺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


    趙羨的步伐應聲而止,過了許久,他才道:「娘娘此言,甚是有趣。」


    「本王未敢肖想那個位置,娘娘若是想慫恿本王,恐怕打錯了算盤,今日之事,本王就當沒有聽過,娘娘也隻當沒有說過,好自為之。」


    趙羨說完,便不再停留,邁開步子,大步離去,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花木之後,看不見蹤跡了。


    四周寂靜無聲,片刻之後,才響起一聲低低的咳嗽,淑妃一手掩唇,壓抑的咳嗽聲自指縫間溢出來,她的眼底浮現出失望之色。


    貼身宮女連忙替她順氣,一邊埋怨道:「這晉王殿下實在是太冷淡了,娘娘都如此示弱了,他竟半點反應也無。」


    淑妃閉了一下眼,擺了擺手,道:「這是自然,他心裏是恨我的。」


    「在某種事情上,趙羨算得上是一個很記仇的人,若他真的答應了,反倒奇怪了。」


    宮婢麵有難色道:「晉王殿下軟硬不吃,現在該如何是好?」


    淑妃睜著眼,望向漆黑的夜空,喃喃道:「沒關係,本宮還有時間,隻要……隻要壽王未登基,一切都來得及。」


    她雖是如此說著,眼底的憂色卻半點都不曾少,冰冷的夜風自遠方吹來,寒意如刀一般湧入肺腔,生痛無比,令她止不住再次輕咳起來。


    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從天上飄落下來,時隔幾日,又開始下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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