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為馱獸,她一一扛起帳篷、睡袋、食物、鍋具、水……還有貴森森沉甸甸的相機跟腳架,學蝸牛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看她一個女孩子獨力扛起這些東西,老實說,閻驤還真有點小小的於心不忍,這有違他從小的紳士教養。


    「你沒問題吧?」


    「當然。」有點沉,但還可以。


    「你確定?想放棄隨時都可以,我很彈性的。」


    歪著頭古怪的看他一眼,「賺錢的機會擺在眼前,你會跟錢過不去嗎?不要想軟弱我。」


    「你是有沒有那麽愛錢?」


    「不隻錢,還有尊嚴我也很愛。」


    「我明明記得有人說,她才不會為錢出賣自己,問題是,你這樣不也是在出賣自己?」


    「我是主動用我的勞力、我的汗水去換取金錢,跟那種被動拿自己供人玩樂來換取金錢不一樣,更別說是那種為了金錢去詐騙欺瞞,更壞。」


    「但凡人都會撿輕鬆的路走,這是人性,是一種本能。」


    「信念不能違背,態度不能扭曲。再說,輕鬆的路走多了,日後還不是得付出代價?想偷懶,老天爺又不是傻瓜。」


    「人總有走投無路、不得不的時候。」


    「其實,有時候那也隻是人給自己行為合理化所找的借口罷了,關關難過關關過,一旦選擇了一次軟弱,就會有兩次三次四次……乃至於無數次,最後一輩子別想爬起來。就算爬起來,也會變成跛腳。」


    「這麽倔強對你有什麽好處?」


    「至少我心安理得,每天睡覺都睡得很熟很香甜。」


    閻驤將黑眉挑得不能再高,臉上因為強忍笑意而表情古怪,「關於睡覺這點我完全無法反駁你,因為你確實是睡得非常熟非常香甜,而且還一路都叫不醒,我領教過了。」


    他的揶揄讓柯可雅整張臉轟地燒紅,而且還一路紅到耳朵去。


    咄,柯可雅你是超級大白癡嗎?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要不是兩隻手都拿著東西,柯可雅真想掐死自己算了。


    突然一個踉蹌,身上扛著十多公斤重物的她整個人往前撲去——


    「小心!」閻驤一把拉住她。


    半跪在地上的柯可雅傻傻的看著那隻緊緊抓住自己、屬於某個男人的手,掌心裏不屬於她的溫度是那樣熾熱的熨燙著她的肌膚,然後那個當口,身體裏隱隱有一股情緒湧上,將她的心口漲得滿滿的。


    其實,她一點也不像自己說的那麽堅強,剛開始扛起家計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觸不到底的流沙裏,隨時都有可能被吞噬,漸漸的,是咬牙硬撐的麻木,她不是銅牆鐵壁,她的心也有被軟弱突襲的時候,脆弱時她忍不住會想,如果……如果……能有一隻強大的手這樣緊緊拉住她,是不是她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她是睡得心安,但事實上,她睡得一點都不香甜,三不五時就會夢見自己被追債。


    她不奢望擁抱,她要的隻是像這樣一隻手,緊緊的抓住她,讓她不要徹底跌倒,這樣就好,真的。


    見她恍惚得厲害,黑漆漆的眼眸閃爍著孩子般的迷惘,像是迷路了似的,找不到出口,閻驤覺得自己整顆心像是被什麽一把揪緊,扭轉,他又疼又急問:「柯可雅,你怎麽了?是不是扭傷腳了?」


    他將她推坐在地上,雙手飛快的扯下那一包又一包的東西,顧不及將她背在身上的東西完全卸除,掛心她傷勢的他作勢就要褪去她鞋襪——


    閻驤這些舉動不像是卸除重擔,比較像是要剝開她這個人,剝出那個其實一點也不堅強的自己。


    柯可雅沒來由的心慌,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被軟弱突擊,不可以……


    她雙手出其不意的一把推開他,拒絕他的關心,執拗的把東西一樣樣的往自己身上堆,然後像隻受驚嚇的小兔子,疾走在登山路徑中。


    「慢一點,柯可雅,你這樣會害自己受傷的!」


    她不聽,完全充耳不聞,依然故我,著急往前狂奔的姿態彷佛身後有什麽怪物在追著她。


    尾隨在後的閻驤隻得不斷出聲阻止她這種危險的行為,可她卻置若罔聞,閻驤氣急敗壞,見阻止無效,發狠的朝她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使勁強行將她扳過身來,逼她麵對自己——


    「柯可雅,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很固執。」


    他不打女人,但她真的把他逼得差點就要失控打人。


    「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很愛多管閑事?」她慍惱的瞪視他。


    「沒有。」


    「你……放開!」


    「不放。」


    兩人一陣拉扯,最後閻驤索性張開雙臂,利用男人天生的力氣優勢,將她完全抱住——


    「閻驤,我警告你,馬上給我放開!」像隻不馴的小獸,她發出低吼。


    他不跟她吼、不跟她兇,因為他不想,他就是緊緊的抱住她,將瘦得都快要變成排骨的她整個鎖在他雙臂之間,啞聲說:「不要這樣好不好?聽話,不要這樣……聽話……」


    柯可雅覺得眼睛濕濕的,她知道那是什麽,那是她最不想、也從不讓人看見的軟弱,她忍住,卻還是有些不受控製,隻好把整張臉埋進閻驤懷裏,蹭濕他衣服。


    因為生氣他害她這樣,一時氣不過,還往他胸口捶了兩下來發泄。


    可惡,他用這種方式騙了多少女人?他用這種方式摟了多少女人?他的胸膛又讓多少女人這樣靠過?他……


    明知道自己沒有權力過問,也不該過問,甚至是不必問,偏偏不爭氣的腦袋像是被浸在醋裏,想到的全是一些酸溜溜的酸言酸語酸思維。


    「臭閻驤,你到底還走不走?我一點都不想被黑熊巡房!你不要害我好不好?」孩子氣的口吻隱隱帶著一點鼻音。


    「打人要付出代價的,所以我決定今天晚上拉你在這裏等黑熊來幫你巡房蓋被子。」


    「你王八蛋啦!」


    閻驤朗聲大笑。


    刹那間,她忘了生氣,忘了該繼續罵他什麽,就隻能仰著頭,傻傻的望著眼前這個咧出一口白牙、放肆大笑的男人。


    她的心,在不起眼的小角落,裂出了一條縫……


    某種不知名的東西順著裂縫爬了進去,然後大搖大擺的定居,占據。


    這天晚上,這兩人果然沒有如期趕到庫哈諾辛山屋,隻能就地搭起小帳篷克難的窩上一晚,等隔天早上天亮再繼續趕路。


    入夜後的南橫公路,令柯可雅難捱的不是擔心黑熊會來巡房的恐懼,而是直線下降的氣溫。


    因為是臨時出發,她隻穿著一件風衣,白天還好,到了晚上根本抵擋不了山上劇變的日夜溫差,躺在帳篷裏的睡袋中,全身都縮成了小蝦米,還是不住的發抖,冷意從腳底板直往上鑽,冷到牙齒喀喀喀的猛打顫。


    咻地,唯一一件可以抵禦山上低溫的大外套被扔了過來,兜頭蓋住她——


    「牙齒一直喀喀喀的很吵。」背對著柯可雅的閻驤抗議道。


    拉下外套瞟向旁邊那抹背對自己的身影,「外套給我你不會冷嗎?」


    「我是男人。」


    呿,真是夠了,能不能抵擋山上夜晚的低溫並不是用男女來判斷的好嗎?


    縱使沒有像她冷得牙齒打顫,但還是看得出來他高大的身軀緊繃的縮在睡袋裏。


    男人就是這麽奇怪,好像一天不裝酷就渾身不對勁,但是柯可雅卻無法對這樣的閻驤感到一丁點的討厭,甚至覺得有股溫暖湧上心口。


    隻是……她不懂,他們不是在打賭嗎?這場賭注她越是處在不利的局麵下,他就越有可能贏,他大可不用這樣理會她。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別扭問。


    「什麽?」


    「外套啊!讓敵人處在最不利的處境,你獲勝的機會就更大,不是嗎?」要是她拿兩倍薪資跟人打賭,一定會希望對方早點舉白旗投降滾迴家去。


    「然後讓你冷到失溫,我明天再一個人像個白癡扛著這一大堆東西,還有你這隻巨種刺蝟滾下山就醫?嘿,你當我是蠢蛋嗎?」閻驤嗤之以鼻說。


    「我才不是巨種刺蝟!」她隻是個子高了一些,還用不上「巨」這字吧?這男人的嘴巴未免也太可惡。


    「要不然紙片人?會不停喀喀喀喀……的紙片人?」他挑釁的模仿著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你……」虧她剛剛還以為他這人除了花心一點,其實人還不錯,沒想到藏在善意背後的真相居然是這樣,她想她還是繼續討厭這個臭男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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