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礪?笑話!”


    儒生仰脖喝口酒,將酒盅往桌上一摔,“年少曆練是磨礪,年長便是蹉跎了!”


    “先生何出此言?”旁桌一紫衣錦袍的胖子拱手:“先生,在為斐三公子抱不平?”


    “吏部有幾位老大人向聖上推薦,忠恕伯卻以年輕人難擔大任為由,將老大人的推薦給擋了迴來。”儒生有些氣不過,“斐三公子怎麽去的城防營?憑武力上擂台打出來的!”


    “這位公子稱得上文武全才呀!”那胖子搖頭,“忠恕伯府分明是打壓,不讓斐馳公子有出頭之日!就算嫡庶不同,忠恕伯不想家門昌運?”


    “伯爺到底咋想?”


    旁人唯恐天下不亂,圍攏過來熱烈談論著。


    “這世間的事真是無奇不有!有好吃懶做的,有見色起意的,有見利忘義者,……無他,皆是為已!父不為兒籌謀,實在匪夷所思!”有人道。


    “可不是?”儒生扼腕道:“某看過斐三公子的自薦書,文思斐然,滿紙珠璣,不同凡響!棄之不用真可惜!”


    “你醉了!”


    旁側的人輕觸他的肘彎,小聲道:“仁兄,小心禍從口出!”


    “哎,風華無雙的才子虛置,實在是不該!”儒生歎一口氣。


    他低頭抿了一口酒,從眉梢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長身玉立的人影。他一個激靈,猛地扭過頭,正好與對方打了個照麵。


    斐馳單手背負身後站在扶梯口,薄唇緊抿,麵目沉寒如水毫無表情。


    儒生尷尬地笑笑,坐了不是,站也不是。


    斐公子點點頭,墨眸朝四周一掃,一股沁寒之氣撲來,眾人不由低下頭去。


    他拿起遺落桌上的褡褳,木然從眾人身旁略過,轉身,如風拂過飄然而去,不計較、不理會、不辯解、看淡,放輕,顯然是一種另類的超脫。


    眾人麵麵相覷,他那份超脫凜然,外人倒是真聒噪了。


    “都坐下,喝酒!”


    儒生臉上有些微紅,不知是酒喝上了頭,還是驚嚇過度,經甫未定得坐下,手顫巍巍地端起了酒盅,“喝……喝酒。”


    玉蕤在旁一言不發,觀他黑眸沁寒,旁若無人地來,毫無情緒地離去,麵目始終平靜,甚至是彬彬有禮的,著實讓她看不出這人心底任何起伏與波瀾。


    想罵他裝,可不知為何,玉蕤心有不忍。


    大雍朝以武力建國,曆代君主皆重視人才,治理國家需文治。


    當今聖上明德帝重視人才,為籠絡天下人才,在他登基第二年起,每年舉辦一次“文韞詩會”。


    文韞詩會,舉賢不避親,英雄不問出處,隻為選賢良之才,能力出眾的學子為國家所用,天下讀書人趨之若鶩,心向往之。學子們在詩會上若露了臉,榜上有名,日後的仕途自然會順風順水。


    天下文人為搏上位爭相往之,說世人為求露臉揚名,舉家傾盡全力也不為過。能在文韞詩會露臉揚名,哪家不是歡天喜地,將那揚名的捧著哈著?斐馳在詩會得了魁首,忠恕伯府竟是如此待他?


    說起這位天才少年,她曾經聽說過,還是她七八歲時,雲亭師兄說起文韞詩會時,對那天才少年一臉崇拜的表情。朱雀門有幾位師兄被推薦來京城參加過“文韞詩會”,師兄們為參加詩會,冬三九夏、三伏埋頭苦讀,從不敢懈怠。


    可,沒聽說哪位師兄進過前三甲。十二歲,能問鼎榜首,非天才莫屬了!


    天才,隻可用來膜拜吧。


    玉蕤想,她一沒錢沒勢的孤女,一輩子都隻能望其項背,巴巴給人做個灑掃丫頭,人還不見得能看上眼的。


    斐馳,既是大雍朝幾十年才出的天才?


    玉蕤有些懵。


    他在斐家備受打壓,是這樣受人白眼的日子?


    難怪,他總是一副冷漠沁寒的表情!


    難怪,他救助在跳崖命懸一線的她!


    不留餘力幫助弱小,他內心是感同身受吧。


    上一世,她做替身忙著交朋友,忙著斂財富,忙著穩身份,沒時間,更沒機會在來酒樓聽到這些。


    上一世,他對她的喜歡是真的,抗拒也是真的。喜歡,是內心而發,不娶,可能是無奈?他如此處境,拿什麽娶她?


    他說,他有不得已。


    她笑,說他是托辭,……


    她對他所之甚少,亦未感同身受,想起前世今生,玉蕤不由悵惘起來。


    像是受了重創,她如霜打的茄子突然蔫了,她稚嫩的臉突然垮下去,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汽盈然。嫣紅的心跟著揪了起來。


    “蕤……蕤公子,咋了?”


    嫣紅俯身,輕聲問,“哪裏不好嗎?咱還坐著?”


    恍惚片刻,玉蕤迴過神來。她


    拾起玉扇輕輕一揚,“嗯,小顏,該走了!”


    為了方便,玉蕤叫她小顏,取她‘嫣’字的諧音。嫣紅去結賬,玉蕤站在扶梯邊等她。


    大門突然敞開,不知何故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身邊有人低身竊竊私語。


    玉蕤聞聲望去,一個戴鬥笠的彪形大漢站在正門中央,他就那麽隨意地往那一站,高大魁梧的身形幾乎將門堵住。眾人不禁驚唿,這漢子真魁梧啊!


    漢子站了一會,摘下鬥笠來張望,像是在找什麽人,又或者找吃飯的座位。


    大漢側身站立著,褐色短衣打扮,一張冷漠兇悍的臉,左眉骨上方一道一寸多長的蜈蚣狀疤痕尤其突兀,更增加了幾分隱隱逼近的危險。


    旁人懼怕,默默讓開身去。


    刺客!


    一寸多長的蜈蚣狀疤痕映入眼簾,玉蕤的心咯噔一下,身子猛地一震。她迅速往後退,低頭重新坐下來。


    她與這刺客是打過照麵的,而且,不至見過一次。


    她看到他,更能確定,刺殺嫡小姐未遂逃走的刺客就在眼前,而且,與追殺她跌落至懸崖的蒙麵人是同一人!


    到處都張貼著海捕公文,他既是不避?也太猖狂了些!


    玉蕤心生怒火,兩次險些被這人害,這迴,可不能再讓他跑了!


    “公子,咋了?”見她退迴來,嫣紅有些奇怪。


    “坐下,你聽我說!”玉蕤低聲喊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天殺的刺客許久沒露麵,卻讓她在醉八仙酒樓碰到,她心裏抑製不住有點興奮。


    “嫣紅,我看到逃走的刺客了。”


    玉蕤低下頭,迅速說:“你先走,要若無其事從正門過,如果看到城防營的人,請他們來,……哦,他們可能離開了。不然,你去找阿蠻帶人來,要快!”


    “姑娘,我走了,你一人在這?”嫣紅為她擔憂。


    “沒事,我坐這不動!”玉蕤低聲道,“你快些去叫人,我在這不走的。”


    “好,姑娘要保重,”嫣紅點頭,低聲道:“找到人立即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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