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聲音將姒幽拉得迴了神,她眨了眨眼,趙玉然笑吟吟地將弓箭遞給她,道:「試一試?」


    她的聲音不期然與記憶裏少女的聲音重合在一處:阿幽姐來試一試?


    姒幽接過弓箭,道:「好。」


    她望了望那庭院中的靶子,退了幾步,彎弓搭箭,瞄準靶心,一鬆手,箭矢如飛羽一般脫弦衝出去,撕裂空氣,咄的一聲輕響,一頭紮入紅色的靶心。


    旁邊的趙玉然驚歎地鼓起掌來,欣喜而崇敬道:「我練了好久,也不過將將能中靶,阿幽你好厲害!」


    她的眼睛亮閃閃的,笑靨如花,眼底的神色都與記憶中的那個少女一模一樣,她問道:「阿幽,你以前練過箭嗎?」


    姒幽略微垂下眸子,看向自己的手,五指纖細,卻是幾不可察地微微顫動著,她握住手腕,感受著布料下那枚安靜的銀鈴鐺,輕聲答道:「練過一迴。」


    正在趙玉然還欲說什麽的時候,忽然有宮人過來,低聲稟道:「殿下,聞人小姐求見。」


    趙玉然先是欣喜地睜大眼,問道:「她來了?快讓她——」


    緊接著,剩餘的話戛然而止,淹沒在喉嚨裏,她遲疑地看向姒幽,姒幽抬眼,報以疑惑的神色,似乎在問發生了什麽?


    趙玉然頓時猶豫了一下,若是叫好友見到晉王妃在這裏,說不定心情不佳,今日本是太後的誕辰,別鬧得不愉快,她想了想,對那宮人道:「罷了,你去告訴她,我被父皇罰抄書了,現在不能出去,等過一陣子,我自然會去找她的。」


    那宮人聽罷,立即出去迴話,等候的聞人姝靜不覺有些失望,但還是柔柔一笑:「好,我知道了,有勞。」


    經過這麽一茬,趙玉然倒是生出幾分惆悵來,一邊是自己的皇嫂,一邊是自己的好友,她隻覺得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一方麵她對姒幽討厭不起來,另一方麵又不忍心傷害多年的好友,趙玉然的情緒驟然低落,姒幽立刻便察覺到了,她問道:「你不高興了麽?」


    趙玉然勉強打起精神來,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遂隻能搖搖頭,姒幽見她不肯說,便沒再追問,她四下望望,隻見池塘邊種著一株垂柳,過去摘下一片葉子來。


    趙玉然好奇跟著她,問道:「阿幽,你做什麽?」


    姒幽拿著那片翠綠的柳葉,放在唇邊吹了起來,細細長長的聲音便傳了出來,絲絲縷縷,如黃鶯初啼,繾綣不已,那調子雖然有些怪怪的,但確實分外好聽,不同於她以往聽過的任何樂聲。


    身著華貴禮服的少女,淡粉的唇邊輕輕銜著翠色的柳葉,眼神清冷卻又悠遠,像是冬日落下的梅花,應和著那婉轉的小調,讓人莫名便覺出幾分隱晦的哀傷。


    趙玉然托著腮,坐在姒幽的身邊,半仰著臉看她,燦爛的陽光灑落下來,將姒幽的眸子點綴得璀璨如晨星,就連睫羽都散發出金色的微光,恍若神祗。


    小調吹了許久才停下來,姒幽怔怔的,還沒有迴過神,便趙玉然驚歎道:「阿幽,這個是什麽曲子?真好聽,你自己作的麽?」


    「隨便吹的,」姒幽放下柳葉,她從前常常吹給弟妹聽,姒陽生來目盲,尤其喜歡好聽的聲音,姒桑雖然活潑好動,但是每次聽到這曲子時,便會安靜下來,三人坐在竹屋的廊下,聽著竹葉被風吹得婆娑搖晃,一晃眼過去,已是多年。


    「太厲害了!」趙玉然滿眼都是佩服之意,道:「我從前也試過,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阿幽,你教教我!」


    姒幽點點頭:「好。」


    這一教便是兩刻鍾過去了,趙玉然跟姒幽玩得不亦樂乎,直到有宮人過來提醒道:「殿下,該去慈寧宮了。」


    趙玉然這才想起來,猛地站起,大驚失色道:「糟了!我們還得去拜見皇祖母!」


    她說著,拉起姒幽便走,往慈寧宮的方向而去。


    趙玉然牽著姒幽,身後跟著一眾宮人,迤邐而行,很快便穿過了重重花木,消失在不遠處的拐角位置,正在這時,亭台裏傳來一個少女聲音,驚訝道:「咦?方才過去的不正是樂陽公主殿下?她不是說被罰抄書了麽……」


    聞人姝靜站在朱漆的亭柱旁,臉色微沉,盯著那一行人消失的地方,往日裏柔和溫婉的眉眼竟透露出幾分冰冷厭惡的意味,她低聲道:「抄什麽書?每每皇上罰她抄書,她幾時認真抄過了?」


    走在趙玉然身邊的人,赫然正是那名晉王妃,她不肯見她,卻偏偏與晉王妃在一起?


    聞人姝靜咬緊了牙關,慢慢地在心底念著那個名字:姒、幽……


    那模樣,像是恨不得要把這個名字嚼碎了似的。


    卻說姒幽跟著趙玉然一路疾走,總算趕到了慈寧宮,慈寧宮的宮人們自然熟悉她,一名宮婢笑著道:「太後娘娘還在文華殿未迴呢。」


    趙玉然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大多數命婦還未到,想是先去了坤寧宮拜見皇後了,趙玉然看了一圈,悄悄對姒幽道:「那我們也先去坤寧宮,我倒還好,隻是你要去拜見皇後娘娘,做足禮數,免得到時候落了旁人口舌。」


    說到禮數,成了親之後,姒幽倒是比從前要懂了不少,這裏與巫族不一樣,規矩很多,繁文縟節,成親的前幾日就有人來教她,姒幽學了一些,她雖然覺得很是麻煩,卻並沒有怨言,甚至在趙羨讓那個教導禮儀的嬤嬤寬鬆些,姒幽還拒絕了。


    在她看來,她既娶了趙羨,是他的妻子,就不能叫他為難,但凡能做的,能學的,姒幽都在盡力為之。


    聽趙玉然這麽說,姒幽便道:「那就先過去。」


    於是兩人又轉而去了坤寧宮,甫一進去,殿內便安靜下來,姒幽看了看,對上了不少目光,探究者有之,好奇者有之,驚訝者有之,這裏有很多人,都是女子,老少皆有,穿著與她一樣,華貴而莊重。


    一眼望過去,姒幽隻認得最上首坐的那個女人,是趙羨的母親,也是她要拜見的人,至於其他人,姒幽都不認識,自然沒有多看半眼。


    這番情狀落在旁人眼中,則是她目不斜視地穿過重重人群,神色自若,半點慌亂膽怯都沒有。


    她們心裏不禁泛起嘀咕來,這麽一看,似乎是傳言不實,這位農戶女出身的晉王妃落落大方,從容不迫,哪裏有半點畏縮之態?便是正經的世家小姐也比不上了。


    而趙玉然則是時刻謹記她四皇兄的吩咐,牽著姒幽的手,與她一同向皇後行禮,心裏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新婚夫婦第二天一起拜見婆婆似的……


    她不自覺樂了,笑出聲來,把下首的眾命婦驚了一下,皇後讓她們免禮,也忍不住笑著道:「你笑什麽呢?這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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