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羨牽著姒幽的手,兩人一同進了門,段越則是守在了外麵,夥計陪著笑道:「侍衛大哥,隔壁的小間裏已備下了酒菜,要不要去小酌幾杯?」


    段越拒絕道:「不必了,我在這裏守著,聽候王爺吩咐,你去吧。」


    夥計見他不肯,便也不再多勸,隻是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姒幽甫一踏入雅間內,便覺得眼前的光線一亮,兩名侍女迎了上來,躬身行禮,引著他們轉過屏風,便聽見了有人的談話聲,間或夾雜著笑語,其中一個聲音,正是太子趙叡。


    等意識到趙羨來了,宴席上眾人便紛紛放下酒盞,站了起來,待看清了他身旁的少女,所有人眼中都閃過了驚豔之色,坐在正上首的趙叡也驚了一下,他是萬萬沒想到,他這個皇弟真是不同尋常人,來赴宴就算了,竟然還敢把自己的正妃也帶了過來!


    趙叡輕咳一聲,在短暫的震驚之後,迅速換上了一副笑模樣,道:「四皇弟來了,來人,看座。」


    倒也不必他吩咐,有會看眼色的侍女都立刻準備妥當了,在眾人驚訝或好奇的打量中,趙羨扶著姒幽坐下之後,自己才在一旁坐了,對太子道:「本王來遲,還請殿下不要怪罪。」


    太子笑笑,道:「怎麽會?今晚這宴本就是特意為皇弟所設,來,孤在這裏先敬皇弟一杯,以賀皇弟新婚大喜。」


    他說完,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亮出幹淨的杯底來,他既然喝了,趙羨這個被敬酒的就不能不喝了,一杯過後,又有人站起來道賀,喝了足足七八杯,趙羨才放下酒杯,神態不變,目光清醒,倒仿佛壓根沒喝過一般,笑著道:「多謝殿下與諸位盛情了。」


    酒席間大多是勳貴世家子弟,父祖輩都是身居高位的,不乏有孟浪之人,總是不住用眼睛去瞄晉王身側的少女,在心裏猜測著她的身份。


    氣氛看似一片和樂,姒幽對於那些目光全不在意,恍若未覺,她隻是看著麵前的白玉酒杯,氣味醇香,端起來,嚐了一口,眉心微微蹙起,趙羨立即察覺到了,不隻是他,一直觀察這邊的太子趙叡也發現了,笑吟吟道:「弟妹可是喝不慣這裏的酒?」


    在座所有人都是一懵,弟妹?


    任是在座眾人想破頭也沒想到,晉王來赴宴也就罷了,竟然還把他剛剛娶的晉王妃也帶來了!一時間,那些偷著打量姒幽的目光便立即少了許多,若是普通的姬妾之流,他們倒還敢瞧幾眼,那裏坐的可是正經的王妃,告了太廟的,任他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冒犯了。


    眾人心裏各自嘀咕著,這晉王也不知如何想的,竟敢讓晉王妃出來拋頭露麵,絲毫不避諱。


    坐在上首的太子笑道:「此酒性烈,弟妹喝不慣也是正常,隔壁的雅間有備下女眷的宴席,亦有果酒,不如請弟妹移駕?」


    聞言,姒幽抬起眼來,正對上他的目光,她神色冷清,若枝頭未化的雪,明眸幽黑清澈,叫太子見了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識想要移開視線,豈料姒幽開口道:「不必了,我覺得此酒正好。」


    她說著,端起酒杯來,又喝了一口,如他之前那般,將杯底亮出來,幹幹淨淨。


    這一舉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連太子都愣住了,但是他立即便收起了訝色,換上笑臉,稱讚道:「想不到弟妹竟有如此好酒量,孤甚是佩服。」


    聽了這話,在座眾人也都紛紛附和起來,所謂酒宴,不過是一群臭味相投之人聚在一處,喝酒聊天,吹噓逢迎罷了,這些世家勳貴子弟都做慣了那一套,本以為今日的宴與往日並無不同,隻是萬萬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晉王妃。


    因著姒幽在這裏,他們有些話也不敢隨意說,得在肚子裏斟酌再斟酌,酒宴的氣氛也拘束了不少,而趙羨仿佛沒有發覺似的,偶爾與姒幽低聲說話,不時替她夾些點心果子。


    坐在上首的太子見了這情形,嘴角抽了抽,簡直不知該怎麽表態好,他畢竟是一國儲君,又是做兄長的,再如何不能讓自家新進門的弟妹難堪,否則傳出去恐怕要為人詬病,於是他隻能以眼神環視一圈,在座眾人各個都跟人精似的,自然心知肚明,神色也愈發收斂謹慎起來。


    這便直接導致了整個酒宴氣氛甚是沉重,不見歡聲笑語,反而如早朝一般拘束壓抑,這便顯得那些歌姬們彈奏的靡靡樂聲突兀無比,愈發格格不入,叫人聽了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不知是該喝酒還是該說話才好。


    直到最後,太子大抵也覺得有些不對了,他輕咳一聲,座下一個年輕男子立即會意,笑著開口道:「聽聞瓊芳雅居近來新請了一批伶人,歌舞乃是京師一絕,在下特意安排了一出,不知太子殿下與晉王爺是否有興趣一觀?」


    聞言,太子立即道:「可。」


    他話音才落,不知從哪裏忽然傳來一聲突兀的冷笑,不大,卻無比熟悉,讓太子背上汗毛頓時豎起,仿佛被什麽猛獸盯上了一般,他下意識猛地坐直了身子,四下逡巡,眼神驚疑不定,叫眾人見了萬分疑惑,也跟著左右張望。


    一人問道:「太子殿下,怎麽了?」


    太子看了一圈,什麽也沒有發現,最後將目光落在趙羨身上,猶疑問道:「皇弟,你方才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聞言,趙羨停箸側耳仔細聽了聽,末了搖頭,道:「沒有,殿下聽見了什麽?」


    太子迴想著方才那一聲冷笑,也估摸著自己是幻聽了,一顆心頓時落迴了肚中,道:「無事,是孤聽岔了。」


    那廂伶人歌姬已經入場,如穿花拂柳一般,琵琶聲驟起,場中的歌舞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隻除了兩個人外,姒幽的眼中浮現出若有所思之色,她轉頭看向趙羨,低聲道:「我好像……聽見那個聲音了。」


    趙羨聽了,伸出食指來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悄聲:「我也聽見了。」


    他說完便笑了,笑容不同以往的溫和斯文,反而有些意味深長,眼底透著幾分顯而易見的邪肆,仿佛看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


    一場精彩的歌舞也沒能挽救這一場失敗的酒宴,伶人們表演完畢,席間既沒有人鼓掌喝彩,也沒有人大肆開口讚揚,實在是因為晉王妃的存在感太強烈了,縱然她什麽都不做,就那麽端坐在晉王身邊,也吸引了在場大多數人的目光。


    一想到這是晉王妃,他們就算有些什麽旖旎的小心思也都散了個幹淨,叫人連喝酒都沒了興致。


    宴席氣氛仍舊沉重,叫人鬱鬱,但是礙於太子還在上首坐著,眾人便不得不打起精神來,之前那叫歌舞的年輕男子也有些尷尬,若是放在往日,有了歌舞美人作陪,再怎麽樣也能熱鬧起來了,奈何今日真是見了鬼。


    眼看太子麵色不愉,他心中暗暗叫苦,最後隻能咬咬牙,一揮手,那些伶人們舞罷並不退場,見了他如此示意,立即會意,紛紛散開,在那些世家公子身旁坐了下來,斟酒的斟酒,夾菜的夾菜,輕聲軟語,好不貼心。


    最後所有的女子都入了座,就連太子身邊都陪著一個貌美伶人,滿麵羞紅地斟酒,嬌柔不已,唯有趙羨那一方桌案沒有伶人作陪,眼看著姒幽端坐在一旁,原本分給趙羨的那個伶人漲紅了臉,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那年輕男子見了連忙以眼色示意她退下,有沒有眼力勁?沒見晉王妃坐在那裏嗎?


    然而正在這時,姒幽朝那伶人的方向望了一眼,伸手輕輕叩了叩桌案,淡聲對她道:「倒酒。」


    她聲音不大,卻無比清晰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待他們聽清楚之後,頓時瞠目結舌。


    這位晉王妃,真乃奇人也!


    伶人頗有些不知所措,那年輕男子連忙輕聲嗬斥道:「沒聽見王妃娘娘的話麽?快去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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