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光帝咳了一聲,毫無愧色地道:「婚期不是朕定的,是晉王自己定的,有什麽事情,你們隻管找晉王去,別問朕,朕不管這些。」


    禮部一眾官員目瞪口呆,古往今來,他們還是頭一迴聽說,娶親自己定婚期的,這也太隨意了些。


    然而這時候晉王趙羨剛剛破了一個大案子,在朝局之中輕飄飄地就掀起一番腥風血雨,無數官員紛紛落馬,簡直是所有人眼中的煞星,禮部官員你推我推的,最後把老好人右侍郎推了出來,意思是去問一問晉王,婚期能不能再延長些日子,好讓禮部準備充分一些。


    晉王趙羨仍舊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笑著,看似和氣,實則堅持,道:「若是禮部為難,婚禮一切酌情從簡,但是婚期既定,便不可延誤。」


    言下之意就是,本王等不了了,三月二十九日,一定要完婚。


    禮部右侍郎:……


    晉王自己都說了,可一切酌情從簡,他們還能說什麽?總不能說,那這個事情禮部做不了,做不了就得滾迴家去了。


    禮部的官員們愁白了頭發,晉王說得好聽,酌情從簡,可沒有說一切從簡,具體怎麽個酌情,他們也要仔細掂量掂量了。


    這是禮部有史以來遇到的最大的難題,上上下下勞動起來,連夜寫了禮冊,接著便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忙得腳打後腦勺,那段時間,他們就連走路都是用跑的。


    晉王這婚事又與其他人不同,晉王妃的娘家不在京師,趙羨另外買了一處別院,跟晉王府也就隔了兩條街的路程,近得很,這讓禮部官員鬆了一口氣,好歹路程近了,勉強也算節省了不少時間,所有人都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起來。


    婚期既然已經定下了,那麽欽天監卜期問吉的程序便省下了,三月二十七日,遣官告了太廟,下午,宮裏派了繡房的嬤嬤過來,量身裁衣。


    姒幽張開雙臂,纖腰盈盈不足一握,那嬤嬤一邊量,一邊笑道:「娘娘這腰實在是太細了,到時候這一處的繡花,恐怕要讓她們費心多繡一些。」


    旁邊跟著的一名繡娘連忙應下,趙羨在一旁看著,忽然道:「婚服要玄色的。」


    那嬤嬤愣了一下,疑惑道:「可是本朝婚服大多是朱色,從未聽說過有玄色的,這……怕是不合禮製。」


    趙羨聽罷,頓了頓,道:「那就多做兩套,要玄色的。」


    他神色認真,嬤嬤哪裏拗得過他?隻得無奈答應下來:「是,但憑王爺吩咐。」


    於是皇宮的數十位繡娘連夜趕工,燈油都不知燒了多少,才終於在二十八日的夜裏,趕製出了四套婚服,兩套為喜氣的朱色,乃是依照大齊禮製而做成的。


    另外兩套則是玄色,布料黑中透著赤紅,依照晉王的意思縫製出來,袖擺袍邊上都繡著深色的花紋,就連那花紋都是晉王畫出來的,繡娘們繡兩整整兩日,愣是不知道那花紋是什麽,看起來竟像是一個個字。


    三月二十八日深夜,姒幽看見了那一套玄色的婚服,與當初她在巫族成親時穿的那一套一模一樣,寒璧拿在手裏摸了摸,好奇道:「這上麵的花紋好生奇特,奴婢從未見過這樣的。」


    姒幽看了看,暖黃的燭光下,玄色的絲質布料折射出微亮的光芒,很是精致,她將衣裳展開來,仔細辨認著,道:「這上麵繡的是字,不是花紋。」


    「字?」寒璧疑惑道:「是什麽字?奴婢怎麽不認得?」


    姒幽答道:「是我族裏的文字。」


    寒璧:「那上麵寫了什麽?」


    姒幽纖長的指尖輕輕撫摸著那些精美無比的刺繡,慢慢念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玄色的衣裳緩緩披上了少女的肩,修長纖細的手指自深色的寬袖間探了出來,映襯著白皙的肌膚,分外奪目,宛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穿上了那婚服,姒幽整個人的氣質便為之一變,清冷而內斂,仿佛枝頭盛放的玉蘭,可望而不可接近。


    玄色的喜服將她纖瘦的身形勾勒出來,寒璧替她將烏黑的發挽起,青絲順著腰背垂落,玉白色的脖頸,纖細得好似嬌嫩的花莖,仿佛輕輕一碰便會折斷。


    子時,夜深人靜,別院裏卻是燈火通明,桌上放著一盞精致的羊角燈,是姒幽很早之前就準備好了的,她將燈點上,提著便出了屋子。


    整個別院靜悄悄的,什麽聲音也沒有,也不見人,隻有路上的燈籠兀自亮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姒幽就提起那一盞羊角燈,一路出了別院,走過寂靜的長街,王府就在眼前,大門洞開著,門前也是點了燈籠,兩名王府下人守在那裏,躬身等候。


    明明四周都有人在,卻沒有一絲聲音,就連腳步聲幾不可聞,姒幽站在王府門口,將手中的羊角燈掛在了門頭上,很快,有一行人自裏麵緩緩而來,走在最前麵的男子身形頎長,氣宇軒昂,眉目俊美,他望著姒幽,忽而笑了。


    三月二十九日,天下著蒙蒙的細雨,不是什麽吉日,但是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晉王爺在今天納妃迎親,晉王府也因此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迎親的過程是繁冗漫長的,但是好在是一件喜事,便不覺得難熬了,幾乎一轉眼就到了晚上,王府裏燈火通明,處處都是掛著大紅的絲綢,彰顯著洋洋的喜氣,人聲嘈雜,而在主院臥室之內,卻是一片靜悄悄的。


    外麵細密的雨絲落在瓦片上,發出窸窣的聲響,洞房之內紅燭高燃,姒幽坐在床邊,她的頭上蒙著朱紅的喜帕,別的什麽都看不見,隻能望著麵前的方寸之地,細長的手指交疊著,緊接著,被一隻修長的手握住。


    「阿幽。」


    姒幽略微抬起頭來,那手伸過來,替她將喜帕掀起來,明亮的光線慢慢落入她的眼底,映得眸子澄澈無比,泛著些微的暖意。


    趙羨長久地凝視著她,這感覺仿佛是陷入了一個美妙的夢中,令他連唿吸都不敢放大,生怕夢醒了。


    直到寂靜的空氣中,喜燭劈啪一聲,爆了一個燈花,他猛地醒過神來,伸出手去,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在少女的眼角,那裏是一顆朱色的小痣,唯有如此親密的時候,才能將它看得清楚分明。


    趙羨輕輕親吻著那顆痣,無數纏綿的柔情自胸腔裏湧出來,如同細細的絲線,將他與眼前這個人纏繞到一處,緊緊綁縛著,恨不能生生世世不必分離。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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