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斌在一頭對慶哥等人露出了真心，吳小馨這邊卻也因為“心”而迷茫萬分。
她知道她是誰，也知道現在的她隻是一縷意識，而且正麵臨結丹可能遇到的結丹心魔。
但她卻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是怎麽迴事。
這是一個醫院，穿著淡藍色無菌服的醫生護士急急忙忙的來迴進出眼前的手術室。
這些都不是重點！
吳小馨將視線移到下方坐在座椅上，那上麵坐著一個衣服全被血染成不同顏色、身形萎頓的女孩兒。
雖然臉龐較為稚嫩，身上穿的也是中學生普遍的校服。但吳小馨仍舊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女孩兒就是她。
或者說，是她上中學的那個她。
身體先思想一步，已經飄到女孩兒麵前。抽高的身體懸在半空。
吳小馨垂頭看下去，隻能看到“她”低垂著的天靈穴。“這就是結丹心魔？”
吳小馨低聲呢喃，眼睛還帶著疑惑的看著一動不動的“她”。
這時，身後的手術室響起一聲“叮”，接著門上“手術中”的燈光變暗。吳小馨就見“她”的氣勢瞬間爆發，身體迅速的在聲音落下的同一時間站了起來撲到門前。
“她”是直接從她的身體上穿過去的，也就是這麽一撮眼的功夫，吳小馨看清了女孩兒臉上的表情。
雙目紅腫呆滯，嘴唇烏黑，臉龐慘白無血。烏黑順亮的長發兩邊被凝固的血黏到一起，一撮一撮的完全沒了美感。
在兩張相似的臉僅有一厘米的距離時，吳小馨發現，一直無視她的“她”突然對上了她的眼睛，烏黑的嘴唇飛快的張合兩下。人就已經從她的身體中穿過。
吳小馨呆愣的忘記轉過身，整個人都處於震驚狀態。
“救他……”
迅速的迴過身，就見醫生滿臉遺憾的對“她”說著什麽，距離很近，但無論吳小馨怎麽努力，都無法聽清。
接著就發現“她”整個人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吳小馨急了，現在她分明知道那個人就是她，雖然這一幕場景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可既然是結丹心魔，指不定就會發生什麽。
但她隻是一縷意識，如何能影響的了現實？
就在她無計可施急的團團轉的時候。手術室的門向兩邊推開。兩名穿著無菌服的護士推著一張床從裏邊走出。床上罩著一塊白布鼓鼓囊囊，隱約可看出一個人形。她清楚的看見，“她”在床尾出來的霎那從地上爬站了起來。先前還在枯萎的生命力突然再次瘋漲起來。
“習非！”
另吳小馨驚奇的是，“她”的聲音這次卻清清楚楚的傳來，同時還有各種複雜的情緒排山倒海的襲來，震的她這一縷神識迅速潰散，在最後關頭。也許是“她”的影響，也許是那眾多情緒中最深重的“痛苦”讓她將視線投向那張床上。
一具上半身被撞的麵目全非的人體從“她”緩慢揭開的白布中露出來，隻能從骨骼上看出是一名年紀不大的男孩兒。
在意識徹底消失的最後一刻，吳小馨在想：自己怎麽不記得認識這樣的人，為什麽曾經的自己會因為這個人的離開而這麽悲傷絕望？或者說，這個女孩兒真的是她自己嗎？
*
四月的天氣本是穿暖花開的季節。處於西北的x市在月初的時候暖和了幾天，最近溫度又降了下來。尤其是冷風一吹，吹起地上的塵土。迷得人睜不開眼。
吳小馨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右手帶著厚重的手套，手機貼在耳邊，聲音微甕的從口罩底下傳出。
“怎麽還不接電話？”
手機裏傳出有節奏的“嘟嘟”聲，就好像敲在吳小馨焦躁的心房上一般。
昨天她和習非約好今天中午去買參考資料。馬上臨近高考，哪怕是她和習非兩個尖子生也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可明明約好的兩點見麵。現在都過了大半個小時都不見對方人影。
她和習非都是非常守時的人，從不會讓另一方等。
越是這樣想，她越是著急。手機再次提示“無人接聽”，吳小馨鍥而不舍的再次撥打。同時也做好決定如果對方再不接，她就去他家瞧瞧。
意料之中的女子聲音冰冷的響起，吳小馨失望的收迴手機，看了眼屏幕中漸漸消失的習非和她的照片，抿了下嘴唇。
去還是不去？
去的話，萬一習非過來不見她著急怎麽辦？
不去的話，在這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萬一……
自己腦海中掠過的可能性嚇了吳小馨一跳，她不再猶豫，直接將手機揣進書包就衝了出去。
習非家的路她熟悉的如同自己家，從約好的地方到他家走路不到二十分鍾，因此她等了半個小時都不到，對方又不接電話才會讓她如此著急。
但就是這麽短的時間，她都等不及。跑動的時候，正好看到一輛出租車從另一個方向開來，接著停在路邊。
吳小馨一喜，忙急轉了個方向，跑向出租車。
吳小馨這人，一向喜歡故作老成，或者說是孩子氣的別扭。不管是高興還是生氣都會把表情隱藏的很好。
像這一次這樣明顯的急切甚至亂沒形象的跑動還是第一次。
因此習非在下了出租車第一眼看到吳小馨的這副模樣後就是呆愣，等到對方同樣看到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隻是卻見對方先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接著嬌嗔的怒視著他，讓習非不由得好笑。可下一秒，對方看向他身後瞬間僵硬的表情讓他心裏“咯噔”一下，暗道：壞了。
緊接著他後麵下車來的是他們班的文藝幹部，長相清麗，性格活潑的一個女同學。
也可能是搞文藝的女孩，對感情一向都很大膽。在吳小馨和習非沒在一起之前，就已經明確表明誓要將習非追到手。
可惜最後習非和吳小馨兩人走到一塊。就連老師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才黯然退出，但也揚言，她不會放棄，會一直等下去，等到倆個人分手的時候。
在初二的時候，兩人也因為這個女孩兒吵過好幾次。
另吳小馨沒有想到的是，今天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這個女孩兒，而且還是和習非在一起。
少男少女之間的感情，往往都非常強烈。同時占有欲也極其旺盛，不懂控製。
不會正確的疏導和保護感情，隻知道一味的把感情給予對方。卻不知道這樣的感情隻會讓彼此越來越疲憊。
經曆過初二的第一次吵架，直到後來有一次習非將兩人都鎖在房裏差點釀成大禍，兩人才懵懵懂懂的開始磕磕碰碰的相互包容和理解。
就在吳小馨以為他們的感情會一直這樣順遂下去的時候，習非竟然再次犯了這樣的錯誤。
當初也是因為她給一個男同學解題被習非發現，認為他們相處親密。才會引發大吵。
自那以後他們彼此就約定，和其他的人盡量保持距離，爭取不讓彼此感到不安。
沒錯，不安。就因為彼此都太過優秀，自身年齡也不大，可對彼此的感情到了連成年人都驚訝的程度。就是因為這樣沉重的不該是他們這個年齡該擁有的感情。讓他們彼此擔心害怕。
他們害怕像別人說的那樣，真的會分開。
吳小馨隻是這樣想一想，都覺得無法唿吸。更別說真實的發生。
當初也因為無論怎麽都分不開他們，雙方家長才打消讓他們分手的念頭。
爭吵幾乎是可以預見的，在女同學離開以後，吳小馨終於不再偽裝若無其事。
這一次的爭吵，吳小馨覺得自己萬分委屈。
不但苦等了半個小時。還擔驚受怕。
習非卻認為同學被摩托車撞了，如果坐視不理。他的良心會不安。至於為什麽不接電話，是因為他出門的時候太過匆忙，完全忘記了。
兩個人都有著委屈，都有著不滿，爭吵聲也就越來越大。
終於，吳小馨盯著習非俊美卻稚嫩的臉龐沉默許久，才滿臉疲憊的沉重開口，“我們分手吧。”
僅僅五個字，卻像是抽光了彼此的力氣。
習非先是呆滯的看著她，原本因為爭吵而染上薄紅的臉龐瞬間抽離血色，變的慘白。
“你說什麽？”
吳小馨的臉上噴湧著淚水，她卻毫無自覺，盯著習非，聲音非常鎮定的再次道：“分手吧。”
這麽累的感情，不要也罷！
僅僅是這樣想著，吳小馨的表情隨後變的竟然比習非還要不敢置信。
這……不該是屬於她的想法。
隨後又覺得疑惑。
這個想法的確是從她的情緒中流露出來的，可她連想到和習非分手都覺得活不下去的人，怎麽可能會率先提出分手？
吳小馨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茫然，她陷入在思想旋窩裏，卻沒有發現，習非和她一樣，帶著不敢置信，帶著呆滯，搖著頭呢喃著：“不可能，不可能。”同時雙腿向後退著。
他們此時所站的位置正是出租車原本停靠的公路邊，因此習非向後退，正好退下台子，站到了公路上。
吳小馨隻來得及抬頭，就見一輛大貨車毫無停留的飛馳而過。
一個黑影被高高拋起，接著重重落下，吳小馨傻傻的盯著那完全被血侵染，支離破碎的軀體，眼睛模糊。
她想告訴他，剛才的話，不是出自她本心，她不是故意要說的。
可為什麽，轉眼那個剛還和她吵得麵紅耳赤的少年，此時卻身體破碎，靜悄悄的躺在那？
周圍吵吵嚷嚷的行人早在這兩個年輕的學生身上停住許久，畢竟孩子的感情，大人一般都隻是一笑而過，還真沒見過這麽認真，這麽執著的爭吵。
但誰也沒料到，前一刻還笑看著孩子們吵鬧的感情，下一秒。男孩兒就遭到撞擊，如同破布一樣，攤在第上。
沒有人在笑的出來，所有人都有點驚慌。打電話的打電話，清理地方的清理地方。
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小心翼翼的走到麻木著站在原地的吳小馨跟前，說了些什麽。
吳小馨好像雙耳失鳴一般，隻能傻傻的看著婦女雙唇一張一合，卻完全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麽。
原來那兩個字是這個意思！
你是想讓我救他，才讓我迴來的嗎？
吳小馨隻感覺鼻孔酸澀，嗓子幹啞。嘴唇張了好幾次。想要說些什麽，想要邁開腿去看看他，卻始終邁不動步。
她就好像一根柱子。被定在了那裏，無法行動。
你怎麽這麽傻啊！
為什麽會拜托我救他？怎麽可以讓我迴來！
現在的我，早已將習非的感情深埋，早已對這段感情疲憊。這樣的我，怎麽可能救得了他！
不但救不了他。反而……是我害了他啊！！
身體終於恢複了行動，吳小馨卻隻能浮在空中，看著“她”踉踉蹌蹌的撲到那團上半身完全看不清的軀體跟前。
她已經無法弄清楚這是現實，還是心魔。
剛才的一切，和上次經曆心魔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可以對現實造成影響，但她不知道她竟然可以改變現實。
上次經曆心魔劫時。因為她影響了現實，神識提前清醒，從心魔劫裏出來。
可這一次卻不一樣。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也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上一次習非出車禍，是因為她在爭執中跑到公路上，在差點被那輛大貨車撞倒的時候，習非救了他。自己卻被撞的麵目全非。
而這一次，潛意識裏想要彌補的自己。說出了絕對不該是年少時的她該說的話，想要打消習非的感情，好救他一命，卻沒想到，反而造成了同樣的結果，變的，也僅僅是一個過程。
因果循環，天意難逆……嗎？
按照上一次的經驗來看，一旦恢複了自我意識，那心魔劫也算是通過。
但現在她卻仍舊在這裏，並沒有脫離出去。
這是怎麽迴事？
心裏這樣淡淡的問著自己，眼睛卻怎麽也無法從那一對少年少女身上移開。
是遺憾，還是不舍？
吳小馨已經無法弄清楚這個心魔考驗的，到底是什麽。
畫麵一轉，還不等吳小馨反應過來，許久不曾在夢中出現的父母坐在餐桌兩端，笑眯眯的給她夾著菜。
“小馨，多吃點，瞧你現在瘦的。”
吳小馨不及多想，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右手飛快的往嘴裏刨飯，就聽到林父慈祥的說道：“慢點吃，小非不會怪你晚的。”
吳小馨的動作頓住，傻傻的看著其樂融融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
不對，不是這樣的。
下意識的搖頭，吳小馨在長輩們關懷的目光中僵住。隨後又是一笑。
她打小就心思重，很容易胡思亂想。
這樣想著，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同時還不忘迴答兩句爺爺奶奶關心的話語。
飯後，習非的電話準時響起，吳小馨在家人揶揄的目光下，故作鎮定的走出廚房的門。身後的門關上的刹那，勻速的腳步即可變快，迫不及待的撲進綿軟的沙發，撈起電話幸福的聊了起來。
內容無非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甚至還包括一些學業問題。
就這樣，也聊的不亦樂乎，在家長吃完飯，散完步迴來，聊天還在繼續。
腦海裏始終有個聲音在不停的叫囂著：不對，不對……
可吳小馨仿若沒有察覺一般，繼續過起了平淡卻幸福的小日子。
直到那一次，林琳帶她出去玩，男同學跟她告白之後，和習非的爭吵。
兩人麵對著麵，稚嫩的臉上都帶著倔強。
天之驕子般的兩人，都有著不服輸的個性。這樣的因，造就了日後的果。
吳小馨苦笑，低喃道：“該醒了。”
畫麵再次變化，吳小馨迴到初次經曆心魔的那個灰白區域。
“難道已經過了？”
吳小馨迷茫的看著四周，就在這時，一個又一個由遠及近的身影漸漸清晰。再看清那些人的麵容後，吳小馨的表情變的凝重。
“小馨。你為什麽這麽無情？我這麽愛你，為什麽你可以這麽輕而易舉的放棄我……”沈斌神情悲傷卻深情的凝視著吳小馨，緩緩向她靠近。
李慶雅走在旁邊，哭喪著表情委屈問，“姐姐，你為什麽懷疑小雅，是不是小雅哪裏做的不夠好？讓姐姐不喜歡小雅了……”
“吳小馨，你這狠毒的女人，你明明能救我爸爸，你為什麽不救。你為什麽這麽冷漠……”雷蕾仍舊是曾經漂亮的過分的臉蛋，此時卻滿是憤怒的邊責問著邊靠近。
吳小馨原本在緊張戒備的神色，也在這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中。漸漸顯出慌亂。
見到她這樣，三人腳步加快。吳小馨急促的轉身，想要逃離，卻見左邊被爸爸擋住，右邊被媽媽和奶奶擋住。後麵被爺爺擋住。家中原本慈祥的長輩，此時卻都是一副喪屍的模樣，伸著雙手，僵硬怨恨的質問她為什麽不救他們，為什麽殺了他們。
吳小馨哀傷的看著圍過來的親人好友，無聲的問著：為什麽要這麽逼我。
眼睛酸澀到腫脹。吳小馨閉上眼睛，無視一個接一個指責的眼神，焦躁的心境漸漸平複。
睜開眼睛。緊緊盯著第一個質問她的沈斌，道：“你怨我輕易放棄你，可曾想過你又是如何待我？真心？你的真心就是一再的隱瞞，一再的欺騙，一再的算計嗎？”話落。沈斌的身影漸漸變淡，最後終是化作點點星光。
“你呢？”吳小馨刷的轉向李慶雅。見對方臉上驚嚇的表情，緩了聲調，“你說姐姐不喜歡你，可你又何曾想過對姐姐敞開心扉？連你這個人可能都是假的，你讓姐姐如何再像曾經那樣對你疼愛？”
李慶雅的身影消散，吳小馨接著看向雷蕾。先是看著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孔歎了口氣，吳小馨接著道：“你又如何要我去救你爸爸？他是你重要的人，我也有對我來說同樣重要的人，救了他，誰救我重視的人？”
當雷蕾的身影消散後，吳小馨停頓許久，才下定決心一般，轉過身子，看著左右後方的長輩們，哽咽著，緩緩道：“小馨……一直都在努力的活下去！”
這一次，吳小馨清楚的看到爺爺的臉上那欣慰卻讓人心酸的笑容化作點點星光。右手捂唇，壓抑的哭聲終於泄漏了出來。
就在蹲在虛空中的吳小馨放下所有大哭出聲的時候，又有一對身影漸漸走進，直到神識一陣波動，吳小馨才從悲傷中迴過神來，轉過身看著緩緩走進，穿著一樣的少男少女。
擦了把臉，收起脆弱，吳小馨站了起來。
“你們又有什麽想要指責我的？”
來的這一對，正是長大的習非和十五六歲模樣的“吳小馨”，花樣年華的臉上，帶著深沉的怨恨。
習非先開口，聲音有著溫柔和悲傷，“你說過我們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為什麽要提前放手？”
接著年少時期的吳小馨，“習非死了，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吧？你故意害死他，不就是想要拋棄過去，想要修真，然後長生不老嗎？我告訴你，你這樣根本不可能有結果，你隻會在築基上蹉跎一生。”
吳小馨麵無表情的看著對麵比肩站立的一大一小。許久，久到兩個身影距離她隻有不到半米的距離後，才緩緩張口，淡淡的看向習非，“我不想知道你是如何活過來，又如何參與這場災難，我隻想說，我們的緣分，止於那一次的車禍，在我心裏，你已經離開了。”
“還有你……”說完，在習非呆愣卻沒有消失的時候，吳小馨看著年幼的自己，“我的道，由我自己來走，哪怕你是過去的我，也沒有資格指手畫腳。”說著頓了頓，繼續淡然道：“孰是孰非，自有公論，因果循環，天道自成……”
聲音久久迴響，習非“吳小馨”終於慢慢消散。
閉上眼睛，吳小馨額角低下一滴冷汗。
沒想到結丹心魔這麽兇險，幾乎是一個接一個。如果不是她始終有著屬於自己對道的理解，這一次，恐怕真的會載在這裏，更別說結成金丹了。
她知道她是誰，也知道現在的她隻是一縷意識，而且正麵臨結丹可能遇到的結丹心魔。
但她卻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是怎麽迴事。
這是一個醫院，穿著淡藍色無菌服的醫生護士急急忙忙的來迴進出眼前的手術室。
這些都不是重點！
吳小馨將視線移到下方坐在座椅上，那上麵坐著一個衣服全被血染成不同顏色、身形萎頓的女孩兒。
雖然臉龐較為稚嫩，身上穿的也是中學生普遍的校服。但吳小馨仍舊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女孩兒就是她。
或者說，是她上中學的那個她。
身體先思想一步，已經飄到女孩兒麵前。抽高的身體懸在半空。
吳小馨垂頭看下去，隻能看到“她”低垂著的天靈穴。“這就是結丹心魔？”
吳小馨低聲呢喃，眼睛還帶著疑惑的看著一動不動的“她”。
這時，身後的手術室響起一聲“叮”，接著門上“手術中”的燈光變暗。吳小馨就見“她”的氣勢瞬間爆發，身體迅速的在聲音落下的同一時間站了起來撲到門前。
“她”是直接從她的身體上穿過去的，也就是這麽一撮眼的功夫，吳小馨看清了女孩兒臉上的表情。
雙目紅腫呆滯，嘴唇烏黑，臉龐慘白無血。烏黑順亮的長發兩邊被凝固的血黏到一起，一撮一撮的完全沒了美感。
在兩張相似的臉僅有一厘米的距離時，吳小馨發現，一直無視她的“她”突然對上了她的眼睛，烏黑的嘴唇飛快的張合兩下。人就已經從她的身體中穿過。
吳小馨呆愣的忘記轉過身，整個人都處於震驚狀態。
“救他……”
迅速的迴過身，就見醫生滿臉遺憾的對“她”說著什麽，距離很近，但無論吳小馨怎麽努力，都無法聽清。
接著就發現“她”整個人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吳小馨急了，現在她分明知道那個人就是她，雖然這一幕場景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可既然是結丹心魔，指不定就會發生什麽。
但她隻是一縷意識，如何能影響的了現實？
就在她無計可施急的團團轉的時候。手術室的門向兩邊推開。兩名穿著無菌服的護士推著一張床從裏邊走出。床上罩著一塊白布鼓鼓囊囊，隱約可看出一個人形。她清楚的看見，“她”在床尾出來的霎那從地上爬站了起來。先前還在枯萎的生命力突然再次瘋漲起來。
“習非！”
另吳小馨驚奇的是，“她”的聲音這次卻清清楚楚的傳來，同時還有各種複雜的情緒排山倒海的襲來，震的她這一縷神識迅速潰散，在最後關頭。也許是“她”的影響，也許是那眾多情緒中最深重的“痛苦”讓她將視線投向那張床上。
一具上半身被撞的麵目全非的人體從“她”緩慢揭開的白布中露出來，隻能從骨骼上看出是一名年紀不大的男孩兒。
在意識徹底消失的最後一刻，吳小馨在想：自己怎麽不記得認識這樣的人，為什麽曾經的自己會因為這個人的離開而這麽悲傷絕望？或者說，這個女孩兒真的是她自己嗎？
*
四月的天氣本是穿暖花開的季節。處於西北的x市在月初的時候暖和了幾天，最近溫度又降了下來。尤其是冷風一吹，吹起地上的塵土。迷得人睜不開眼。
吳小馨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右手帶著厚重的手套，手機貼在耳邊，聲音微甕的從口罩底下傳出。
“怎麽還不接電話？”
手機裏傳出有節奏的“嘟嘟”聲，就好像敲在吳小馨焦躁的心房上一般。
昨天她和習非約好今天中午去買參考資料。馬上臨近高考，哪怕是她和習非兩個尖子生也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可明明約好的兩點見麵。現在都過了大半個小時都不見對方人影。
她和習非都是非常守時的人，從不會讓另一方等。
越是這樣想，她越是著急。手機再次提示“無人接聽”，吳小馨鍥而不舍的再次撥打。同時也做好決定如果對方再不接，她就去他家瞧瞧。
意料之中的女子聲音冰冷的響起，吳小馨失望的收迴手機，看了眼屏幕中漸漸消失的習非和她的照片，抿了下嘴唇。
去還是不去？
去的話，萬一習非過來不見她著急怎麽辦？
不去的話，在這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萬一……
自己腦海中掠過的可能性嚇了吳小馨一跳，她不再猶豫，直接將手機揣進書包就衝了出去。
習非家的路她熟悉的如同自己家，從約好的地方到他家走路不到二十分鍾，因此她等了半個小時都不到，對方又不接電話才會讓她如此著急。
但就是這麽短的時間，她都等不及。跑動的時候，正好看到一輛出租車從另一個方向開來，接著停在路邊。
吳小馨一喜，忙急轉了個方向，跑向出租車。
吳小馨這人，一向喜歡故作老成，或者說是孩子氣的別扭。不管是高興還是生氣都會把表情隱藏的很好。
像這一次這樣明顯的急切甚至亂沒形象的跑動還是第一次。
因此習非在下了出租車第一眼看到吳小馨的這副模樣後就是呆愣，等到對方同樣看到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隻是卻見對方先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接著嬌嗔的怒視著他，讓習非不由得好笑。可下一秒，對方看向他身後瞬間僵硬的表情讓他心裏“咯噔”一下，暗道：壞了。
緊接著他後麵下車來的是他們班的文藝幹部，長相清麗，性格活潑的一個女同學。
也可能是搞文藝的女孩，對感情一向都很大膽。在吳小馨和習非沒在一起之前，就已經明確表明誓要將習非追到手。
可惜最後習非和吳小馨兩人走到一塊。就連老師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才黯然退出，但也揚言，她不會放棄，會一直等下去，等到倆個人分手的時候。
在初二的時候，兩人也因為這個女孩兒吵過好幾次。
另吳小馨沒有想到的是，今天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這個女孩兒，而且還是和習非在一起。
少男少女之間的感情，往往都非常強烈。同時占有欲也極其旺盛，不懂控製。
不會正確的疏導和保護感情，隻知道一味的把感情給予對方。卻不知道這樣的感情隻會讓彼此越來越疲憊。
經曆過初二的第一次吵架，直到後來有一次習非將兩人都鎖在房裏差點釀成大禍，兩人才懵懵懂懂的開始磕磕碰碰的相互包容和理解。
就在吳小馨以為他們的感情會一直這樣順遂下去的時候，習非竟然再次犯了這樣的錯誤。
當初也是因為她給一個男同學解題被習非發現，認為他們相處親密。才會引發大吵。
自那以後他們彼此就約定，和其他的人盡量保持距離，爭取不讓彼此感到不安。
沒錯，不安。就因為彼此都太過優秀，自身年齡也不大，可對彼此的感情到了連成年人都驚訝的程度。就是因為這樣沉重的不該是他們這個年齡該擁有的感情。讓他們彼此擔心害怕。
他們害怕像別人說的那樣，真的會分開。
吳小馨隻是這樣想一想，都覺得無法唿吸。更別說真實的發生。
當初也因為無論怎麽都分不開他們，雙方家長才打消讓他們分手的念頭。
爭吵幾乎是可以預見的，在女同學離開以後，吳小馨終於不再偽裝若無其事。
這一次的爭吵，吳小馨覺得自己萬分委屈。
不但苦等了半個小時。還擔驚受怕。
習非卻認為同學被摩托車撞了，如果坐視不理。他的良心會不安。至於為什麽不接電話，是因為他出門的時候太過匆忙，完全忘記了。
兩個人都有著委屈，都有著不滿，爭吵聲也就越來越大。
終於，吳小馨盯著習非俊美卻稚嫩的臉龐沉默許久，才滿臉疲憊的沉重開口，“我們分手吧。”
僅僅五個字，卻像是抽光了彼此的力氣。
習非先是呆滯的看著她，原本因為爭吵而染上薄紅的臉龐瞬間抽離血色，變的慘白。
“你說什麽？”
吳小馨的臉上噴湧著淚水，她卻毫無自覺，盯著習非，聲音非常鎮定的再次道：“分手吧。”
這麽累的感情，不要也罷！
僅僅是這樣想著，吳小馨的表情隨後變的竟然比習非還要不敢置信。
這……不該是屬於她的想法。
隨後又覺得疑惑。
這個想法的確是從她的情緒中流露出來的，可她連想到和習非分手都覺得活不下去的人，怎麽可能會率先提出分手？
吳小馨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茫然，她陷入在思想旋窩裏，卻沒有發現，習非和她一樣，帶著不敢置信，帶著呆滯，搖著頭呢喃著：“不可能，不可能。”同時雙腿向後退著。
他們此時所站的位置正是出租車原本停靠的公路邊，因此習非向後退，正好退下台子，站到了公路上。
吳小馨隻來得及抬頭，就見一輛大貨車毫無停留的飛馳而過。
一個黑影被高高拋起，接著重重落下，吳小馨傻傻的盯著那完全被血侵染，支離破碎的軀體，眼睛模糊。
她想告訴他，剛才的話，不是出自她本心，她不是故意要說的。
可為什麽，轉眼那個剛還和她吵得麵紅耳赤的少年，此時卻身體破碎，靜悄悄的躺在那？
周圍吵吵嚷嚷的行人早在這兩個年輕的學生身上停住許久，畢竟孩子的感情，大人一般都隻是一笑而過，還真沒見過這麽認真，這麽執著的爭吵。
但誰也沒料到，前一刻還笑看著孩子們吵鬧的感情，下一秒。男孩兒就遭到撞擊，如同破布一樣，攤在第上。
沒有人在笑的出來，所有人都有點驚慌。打電話的打電話，清理地方的清理地方。
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小心翼翼的走到麻木著站在原地的吳小馨跟前，說了些什麽。
吳小馨好像雙耳失鳴一般，隻能傻傻的看著婦女雙唇一張一合，卻完全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麽。
原來那兩個字是這個意思！
你是想讓我救他，才讓我迴來的嗎？
吳小馨隻感覺鼻孔酸澀，嗓子幹啞。嘴唇張了好幾次。想要說些什麽，想要邁開腿去看看他，卻始終邁不動步。
她就好像一根柱子。被定在了那裏，無法行動。
你怎麽這麽傻啊！
為什麽會拜托我救他？怎麽可以讓我迴來！
現在的我，早已將習非的感情深埋，早已對這段感情疲憊。這樣的我，怎麽可能救得了他！
不但救不了他。反而……是我害了他啊！！
身體終於恢複了行動，吳小馨卻隻能浮在空中，看著“她”踉踉蹌蹌的撲到那團上半身完全看不清的軀體跟前。
她已經無法弄清楚這是現實，還是心魔。
剛才的一切，和上次經曆心魔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可以對現實造成影響，但她不知道她竟然可以改變現實。
上次經曆心魔劫時。因為她影響了現實，神識提前清醒，從心魔劫裏出來。
可這一次卻不一樣。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也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上一次習非出車禍，是因為她在爭執中跑到公路上，在差點被那輛大貨車撞倒的時候，習非救了他。自己卻被撞的麵目全非。
而這一次，潛意識裏想要彌補的自己。說出了絕對不該是年少時的她該說的話，想要打消習非的感情，好救他一命，卻沒想到，反而造成了同樣的結果，變的，也僅僅是一個過程。
因果循環，天意難逆……嗎？
按照上一次的經驗來看，一旦恢複了自我意識，那心魔劫也算是通過。
但現在她卻仍舊在這裏，並沒有脫離出去。
這是怎麽迴事？
心裏這樣淡淡的問著自己，眼睛卻怎麽也無法從那一對少年少女身上移開。
是遺憾，還是不舍？
吳小馨已經無法弄清楚這個心魔考驗的，到底是什麽。
畫麵一轉，還不等吳小馨反應過來，許久不曾在夢中出現的父母坐在餐桌兩端，笑眯眯的給她夾著菜。
“小馨，多吃點，瞧你現在瘦的。”
吳小馨不及多想，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右手飛快的往嘴裏刨飯，就聽到林父慈祥的說道：“慢點吃，小非不會怪你晚的。”
吳小馨的動作頓住，傻傻的看著其樂融融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
不對，不是這樣的。
下意識的搖頭，吳小馨在長輩們關懷的目光中僵住。隨後又是一笑。
她打小就心思重，很容易胡思亂想。
這樣想著，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同時還不忘迴答兩句爺爺奶奶關心的話語。
飯後，習非的電話準時響起，吳小馨在家人揶揄的目光下，故作鎮定的走出廚房的門。身後的門關上的刹那，勻速的腳步即可變快，迫不及待的撲進綿軟的沙發，撈起電話幸福的聊了起來。
內容無非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甚至還包括一些學業問題。
就這樣，也聊的不亦樂乎，在家長吃完飯，散完步迴來，聊天還在繼續。
腦海裏始終有個聲音在不停的叫囂著：不對，不對……
可吳小馨仿若沒有察覺一般，繼續過起了平淡卻幸福的小日子。
直到那一次，林琳帶她出去玩，男同學跟她告白之後，和習非的爭吵。
兩人麵對著麵，稚嫩的臉上都帶著倔強。
天之驕子般的兩人，都有著不服輸的個性。這樣的因，造就了日後的果。
吳小馨苦笑，低喃道：“該醒了。”
畫麵再次變化，吳小馨迴到初次經曆心魔的那個灰白區域。
“難道已經過了？”
吳小馨迷茫的看著四周，就在這時，一個又一個由遠及近的身影漸漸清晰。再看清那些人的麵容後，吳小馨的表情變的凝重。
“小馨。你為什麽這麽無情？我這麽愛你，為什麽你可以這麽輕而易舉的放棄我……”沈斌神情悲傷卻深情的凝視著吳小馨，緩緩向她靠近。
李慶雅走在旁邊，哭喪著表情委屈問，“姐姐，你為什麽懷疑小雅，是不是小雅哪裏做的不夠好？讓姐姐不喜歡小雅了……”
“吳小馨，你這狠毒的女人，你明明能救我爸爸，你為什麽不救。你為什麽這麽冷漠……”雷蕾仍舊是曾經漂亮的過分的臉蛋，此時卻滿是憤怒的邊責問著邊靠近。
吳小馨原本在緊張戒備的神色，也在這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中。漸漸顯出慌亂。
見到她這樣，三人腳步加快。吳小馨急促的轉身，想要逃離，卻見左邊被爸爸擋住，右邊被媽媽和奶奶擋住。後麵被爺爺擋住。家中原本慈祥的長輩，此時卻都是一副喪屍的模樣，伸著雙手，僵硬怨恨的質問她為什麽不救他們，為什麽殺了他們。
吳小馨哀傷的看著圍過來的親人好友，無聲的問著：為什麽要這麽逼我。
眼睛酸澀到腫脹。吳小馨閉上眼睛，無視一個接一個指責的眼神，焦躁的心境漸漸平複。
睜開眼睛。緊緊盯著第一個質問她的沈斌，道：“你怨我輕易放棄你，可曾想過你又是如何待我？真心？你的真心就是一再的隱瞞，一再的欺騙，一再的算計嗎？”話落。沈斌的身影漸漸變淡，最後終是化作點點星光。
“你呢？”吳小馨刷的轉向李慶雅。見對方臉上驚嚇的表情，緩了聲調，“你說姐姐不喜歡你，可你又何曾想過對姐姐敞開心扉？連你這個人可能都是假的，你讓姐姐如何再像曾經那樣對你疼愛？”
李慶雅的身影消散，吳小馨接著看向雷蕾。先是看著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孔歎了口氣，吳小馨接著道：“你又如何要我去救你爸爸？他是你重要的人，我也有對我來說同樣重要的人，救了他，誰救我重視的人？”
當雷蕾的身影消散後，吳小馨停頓許久，才下定決心一般，轉過身子，看著左右後方的長輩們，哽咽著，緩緩道：“小馨……一直都在努力的活下去！”
這一次，吳小馨清楚的看到爺爺的臉上那欣慰卻讓人心酸的笑容化作點點星光。右手捂唇，壓抑的哭聲終於泄漏了出來。
就在蹲在虛空中的吳小馨放下所有大哭出聲的時候，又有一對身影漸漸走進，直到神識一陣波動，吳小馨才從悲傷中迴過神來，轉過身看著緩緩走進，穿著一樣的少男少女。
擦了把臉，收起脆弱，吳小馨站了起來。
“你們又有什麽想要指責我的？”
來的這一對，正是長大的習非和十五六歲模樣的“吳小馨”，花樣年華的臉上，帶著深沉的怨恨。
習非先開口，聲音有著溫柔和悲傷，“你說過我們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為什麽要提前放手？”
接著年少時期的吳小馨，“習非死了，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吧？你故意害死他，不就是想要拋棄過去，想要修真，然後長生不老嗎？我告訴你，你這樣根本不可能有結果，你隻會在築基上蹉跎一生。”
吳小馨麵無表情的看著對麵比肩站立的一大一小。許久，久到兩個身影距離她隻有不到半米的距離後，才緩緩張口，淡淡的看向習非，“我不想知道你是如何活過來，又如何參與這場災難，我隻想說，我們的緣分，止於那一次的車禍，在我心裏，你已經離開了。”
“還有你……”說完，在習非呆愣卻沒有消失的時候，吳小馨看著年幼的自己，“我的道，由我自己來走，哪怕你是過去的我，也沒有資格指手畫腳。”說著頓了頓，繼續淡然道：“孰是孰非，自有公論，因果循環，天道自成……”
聲音久久迴響，習非“吳小馨”終於慢慢消散。
閉上眼睛，吳小馨額角低下一滴冷汗。
沒想到結丹心魔這麽兇險，幾乎是一個接一個。如果不是她始終有著屬於自己對道的理解，這一次，恐怕真的會載在這裏，更別說結成金丹了。